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我已经原谅》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内容简介: 王者荣耀男主播x东北厨子,一个我以为你喜欢我的故事,一个关于成长和原谅的故事,渣攻出没。如果你们觉得主角圣母了,那没关系尽管骂,因为在我看来爱就是原谅。 日更。 这文之前就写完了,但是回头看很多地方并不满意,于是打算连载一下,顺便作修改。因为只是修改,所以速度会很快,文也就是个几万字的中篇,估计几天就连载完啦,大家放心食用。 第1章   (一)   白继劳的大腿根处传来“嗡”地一阵振动。   他整个人猛地哆嗦了一下,瞬间就清醒了——切菜都能犯迷糊,也是牛逼。   白继劳麻利地从兜里掏出振动的手机,他订了七点的闹钟。点开哔哩哔哩的粉色图标,关注列表,里面只有一个人。   牧斋,正在直播。   进入直播间,牧斋已经开局了,王者荣耀,李白。   白继劳最爱的英雄就是李白,原因比较肤浅:李白最帅。一张英气的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手里一把长剑……客观地说,都是满场打野的刺客,是不是比那个绑个大辫子的韩信好看多了?   白继劳低头看向手机。      ……靠!   牧斋这主播毛病特多,其中一项就是,每天直播王者荣耀的时候,每个英雄只玩一次。   为什么?   “一天一次,多一次就烦。”牧斋说。   可惜,白继劳得上班,只能把手机揣回兜。他很想看牧斋操作李白的。   “庄周上单,不管他,继续打野……这个阵容比较危险,看后期刘备能不能发育起来吧。”   牧斋平静而低沉的声音缓缓流进白继劳的耳朵。   虽然看不了屏幕,但只听声音也是可以的!   白继劳表情陶醉,嘴角带着痴汉的笑,连切白萝卜都带上了幸福的节奏。      牧斋是个很特别的主播。   首先,他玩得很好——当然主播一般都玩得不错,但牧斋这主播,是玩得非常不错。   非常到什么程度?   一个人和对面五个团。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能在把对面团灭之后,精准地只剩一丝血。   一丝,就是那种……看不见的一丝。   这一丝不是巧合。牧斋经常剩一丝血还活着,与人问过牧斋是怎么做到的,他云淡风轻地说:“预估一下。”   久而久之,斗鱼上一主播酸溜溜地说:他可以叫一丝的男人。   粉丝在下面“哈哈哈哈哈哈开车了”,气氛一片祥和。   该主播继续开玩笑说:“好想和一丝打一把哦!”   牧斋连回都没回。   就这么高冷。   对,牧斋的另一个特点就是十分,非常,极其地高冷。   别的主播都会在直播的时候不断和粉丝互动,谢谢送礼物啦,回复粉丝的问题和聊骚啦,冲着屏幕卖萌啦……   而牧斋……他连脸都没露,打游戏的时候也从来不看弹幕姬,常常是打了一晚上要停播的时候,才在评论区瞟一眼,淡淡说一句:“谢谢大家的支持,明晚继续直播。”   起初白继劳特别不可思议,就牧斋这大爷似的德性,有人愿意看他的直播?   事实是还真有……非常多。   魔性。   白继劳起初是特别纯洁地抱着学操作的目的看牧斋直播的,看了两天,彻底入坑。   真的魔性,牧斋冰凉凉的声音,平静地,进行着解说。不理粉丝,不说废话,只是解说。被队友坑了也不会爆粗口,只是冷冷淡淡地来一句“带不动了”。   评论区就炸了:   “牛奶怒了hhhhhhhhhh!!!”   “对面药丸,默哀一秒!”   “默哀一秒+1”   “心疼牛奶,单排就是容易被坑啊……”   “牛奶来和我排位啊我是钻石!”   这时,牧斋的队伍投降了。   牧斋是唯一一个选了“拒绝”的,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牧斋退了游戏,声音听不出喜怒:“今天就到这儿,明天晚上继——牛奶?牛奶是什么?”   评论区:   “hhhhhhh我男朋友萌哭!!!”   “萌到吐血 - -”   “宝贝牛奶是你啊!!!”   “当然是你啦!”   ……   牧斋难得多问了一句:“牛奶为什么是我?”   “牧嘛,牧有牛的意思嘛哈哈哈。”   “反差萌你懂么?禁欲系牛奶……”   牧斋:“因为‘牧’字?你们……”他顿了顿,说:“还是要多读点书。”   评论区:   “……啊?”   “刚百度了!牧斋是个文学家!钱谦益!”   “钱谦益??这啥??”   在众人乱七八糟的疑问之中,牧斋停播了。   白继劳去百度了“牧斋”,还真是一个人啊——钱谦益,这谁?   百度百科上介绍钱谦益的篇幅很长,白继劳一个看歌词都嫌长的人,硬是把介绍钱谦益的内容看完了。   ……就是有些地方看不懂,好多古文。   牧斋好有文化啊!!!   白继劳更加迷弟了。   白继劳养成了每天看牧斋直播的习惯,晚上七点开始,结束时间不定。他晚上要上班,那就手机放兜里带着耳机听。   痴汉,十分痴汉。    “我开了微博,名字叫直播的牧斋,明天晚上抽一个粉丝一起玩。”    白继劳拿刀的手一歪,切到了手指。   鲜血很快把案板上的白萝卜浸红了,这一刀划得太快,白继劳甚至没觉得疼。他轻车熟路地把手伸到水龙头下面冲了冲,转身去储物间拿了个创口贴贴上。他在这家不大不小的饭店做学徒,已经半年了。这半年来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洗菜,切菜……受伤的刀口早就数也数不清了。好在饭店的菜刀是好刀,刀锋又薄又利,凉凉地在手指上划一下,并不怎么疼。只是伤口深,好得慢,洗菜不方便。   尤其是,沈阳的冬天,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恨不得是冰碴子。   白继劳继续切菜,思绪又被耳机里牧斋低低的声音拉过去了。   “……以后每周六抽一位朋友开黑,开三盘。这周就开始,周五晚上我去微博抽。”   白继劳听得心痒,但痒也没用,他对自己的运气太了解了——天上掉馅儿饼不会砸中他,鸟屎倒是可能。再说了,牧斋粉丝那么多。再再说了,他每天晚上都要上班,一点多下班的时候,牧斋一般也停播了。   但即便如此,晚上下班后,白继劳还是暗搓搓地关注了“直播的牧斋”,转发了那条抽奖微博。   好像这样就和男神的距离更近了呢。   他又十分猥琐地点开了牧斋的关注列表。牧斋关注了整整150个账号,白继劳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只有一个“哔哩哔哩弹幕网”是他认识的。   其他的账号,他见都没见过,一一点进去,竟然都是些大学教授,时事评论作者……   唉,这都什么和什么啊,看不懂。   白继劳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很快睡着了。   (二)   第二天一大早,白继劳特意翻出最厚的羽绒服,把前天刚取的两千块钱装进一个小布包,又把小布包装进腰包,最后穿上羽绒服,把腰包紧紧裹在里面。   做完上述复杂的准备工作,白继劳直奔汽车站,买了回家的车票。   接下来是昏昏沉沉的六个小时,虽然已经立春,但东三省依旧笼罩在灰蒙蒙的寒风中,长途客车开不了窗户,车厢里弥漫着一言难尽的味道,混杂了汽油味,熏得白继劳想吐。   终于到了县城的汽车站。   白继劳走下车,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向公交车站走去。   一个小时后,白继劳终于站在了家门口。   他家是农村的,村子就在县城边上。破破烂烂的平房,和这破破烂烂的县城十分般配。前几年村里还时不时冒出个“要拆迁了”的小道消息,近两年是什么消息也没有了,无论是村子还是县城,都是昏昏欲睡的样子。   白继劳站在院子门口,用力拍了拍那名存实亡的大门,大喊道:“爷!我回来了!是我!小白!”   里面传出一声粗哑的“哎!”,又过了将近二十秒吧,门开了。   爷爷是老样子,一头白发乱糟糟的,披着件厚实的军大衣。   白继劳进门,边走边问:“我奶呢?”   “感冒了,搁屋里躺着呢。”   “啊?怎么还感冒了呢?”白继劳心里一紧。   “没事儿,这不前两天降温。”   进了屋,奶奶半靠在炕上,正笑着看向白继劳。   “宝儿,学的咋样啦?”   “好着呢,”白继劳坐在她身边,脱下羽绒服,把腰包里的小布包掏出来:“奶奶,我师父说下个月给我涨300块钱,这些钱你们拿着啊,就……买点补品什么的。”   “多少钱哪这是,哎哟,”奶奶接过钱:“摸着挺厚。”   “两千。”   “我们两个半截脖子进土的人!哪用得着这么多?”爷爷在旁边说。   “我还有钱呢,你们不用操心,想买点啥就买点啥。”   ……   第二天白继劳又起了个大早,坐公交车,再坐长途汽车,回到了沈阳。   每次看见客车站“沈阳站”三个字他都有点恍惚,好像他待了半年的地方不是沈阳,只不过是四季青饭店三楼储物室旁边的那个小小小小的隔间罢了。   晚上上班,白天一觉就到下午了,起来玩会儿手机,又到了上班的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待在饭店,白继劳没怎么出去逛过。   再说他也没钱出去逛,吃饭不要钱?看电影不要钱?   顶多就是在邻街的网吧里打会儿撸啊撸。   白继劳坐了一天车累得要死,随便洗了把脸,扑倒在床上。   楼下的说话声,笑声,碰杯声……透过紧紧关着的窗户,传进白继劳的耳朵。   太吵了,困,却又睡不着。   白继劳点开哔哩哔哩,进入牧斋的直播间。   牧斋这盘玩的是孙悟空,跑跑跳跳看着挺活泼。   “先打野,把装备买够了再上去团……对面的太乙真人是什么情况……”牧斋的声音一如往常,沉沉的,平平的,像凉水。   没一会儿这盘就打完了,牧斋竟然没有立即开始下一盘,而是把界面切到了弹幕姬。   “开黑?不是,昨天中奖的朋友还没私信我。”   “重新抽?那还得再发一条微博抽奖,麻烦。”   “那这样吧,”牧斋顿了顿:“等到十点,那位朋友要还没私信我,我就再抽一位朋友开黑。”   啊啊啊男神声音真好听!   从不在直播间里说话的白继劳暗想。   “我念一下这位朋友的微博id吧,也许ta在看我直播,我去微博上看一下,大家仔细听,嗯……牧——斋——压——我——”   牧斋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评论区爆了:   “卧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斋OS:日了狗。”   “我靠新浪是故意的吧23333333333!”   “牧斋直播间有史以来最羞耻的一天……”   牧斋大概抽奖的时候没仔细看,直到这时才发现这id如此辣眼。屏幕上,牧斋切到评论区扫了一眼,语气颇无奈:“这位朋友的id真是……尽早换吧。”   评论区又是一片“233333333”“卧槽卧槽”交相辉映。   “那么,这位中奖的朋友,请尽快在微博上私信我,带你开黑。过了十点就不等了。”   牧斋说完,又开始了新一局排位。   白继劳却再也没心思关注牧斋用了什么英雄——   他颤抖着点开了新浪微博。 第2章   (一)   半个小时后,“牧斋压我”和“牧斋”同时出现在了牧斋的直播画面里。   白继劳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手指头哆嗦着,操纵他的荆轲打野。   忽然眼前一闪,被杀了。   谁?谁杀的?   队伍里的鲁班骂道:“荆轲小学生???”   白继劳:“……”   牧斋玩的是李白。   李白:“荆轲开语音听我指挥,不然这盘要崩。”   开语音???   白继劳咽了口唾沫。   李白:“?”   白继劳连忙打字:“马上,我拿耳机。”   几秒之后,白继劳点了那个小小的喇叭图标。   牧斋的声音带着嗞嗞电流,直钻到白继劳心尖上:“荆轲不要抢我的野,就在中路守塔,你打不过我会过来帮你,懂吗?”   白继劳还处在“男神在给我说话”的恍惚之中,傻愣愣地:“嗯,知道了。”   他说完,正往野区跑的李白忽然不动了。   “你……怎么是男的。”   牧斋说。      桌上的手机响了,张潭拿起来,竟然是梁老师。   奇了怪了,这么晚还没睡?不是最讲究养生么。   “喂?”   “张潭,”像张潭从不叫梁老师“妈”一样,梁老师从不叫张潭“儿子”:“还播呢?”   张潭看着黑洞洞的电脑屏幕,脸上浮现出明显的不耐烦:“没,准备睡了。”   “还是要早点休息啊。”梁老师轻声说。   张潭心想,要来了。   “嗯,我知道。”   “我今晚正好有空,”梁老师的声音更低了,宛如窃窃私语:“看了你的直播。”   “嗯。”果然。   “虽然我现在还是不能理解你玩游戏的乐趣,尤其是一玩玩这么久……不过……”   张潭不说话,等着梁老师的下文。   虽然他已经猜到了。   “不过,既然已经对着那么多观众直播了,就应该注意自己的言行,对吧?”   张潭忍不住笑了一下:“对。”   “我在和你说很严肃的事情,认真起来,”梁老师叹了口气:“你看看你选的那个观众,那个网名,像什么样子?”   “那是他自己起的名字,我也没办法啊。”张潭语气轻飘飘的。   “你可以不选他,张潭,他是一个男人,起那种网名,你竟然还和他互动,你想过这种行为可能带来的后果么?!”   梁老师的声音越发严厉,张潭可以想象出她蹙着细细的眉毛,半垂着眼的样子。   张潭沉默了几秒:“……以后我会注意,挺晚了,我睡了啊?”   “当初你说你选这条路不后悔,张潭,那你就应该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当然了,如果你现在后悔,也是来得及的。”   “好好好,”张潭迅速截断了接下来梁老师可能说的话:“我知道了,我真的要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电话那头的梁老师又叹了一口气,淡淡地说:“嗯,挂了吧。”   张潭放下手机,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此时是凌晨一点十分,上海的夜色裹挟着些微寒意,随着张潭的深呼吸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张潭点了支烟,深吸一口,裹挟寒意的夜色又带上烟草味,在他胸腔里绕了一圈,然后被他长长呼出。   没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梁老师要说什么了。   今天发生了在梁老师看来十分“出格”的事——牧斋和一个叫“牧斋压我”的粉丝一起打游戏,而且这个“牧斋压我”还是个男的。   梁老师让他注意言行,潜台词不就是“别给我丢人”么?   张潭在窗台上磕了磕烟灰,对着迷蒙的颜色,自顾自笑了一下。   是给梁老师丢人了,今晚的直播——不,明明是他退学那天——不,还不对。   他因为打游戏挂了5门专业课,系主任给梁老师打电话的时候?   还是高三那年,他在大街上抽烟被梁老师的学生看见的时候?   ……丢人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没愧疚感了,丢就丢吧,反正恶心的是梁老师。   张潭摁灭手中烟头。   第一次带粉丝开黑,就碰上这事儿,张潭其实觉得挺有意思。那个“牧斋压我”估计很尴尬,三盘打下来就说了不超过五句话。   活该,想到这张潭又笑了——这次是发自肺腑的——活该,谁让你起那么个名字。   那三盘打完,张潭便继续单排了,一直到停播,也没去看弹幕姬。   大概是抽烟提神的缘故,刚刚的睡意已经消散干净,张潭便打开了微博。   那条公布抽奖结果的微博下面,炸了。   “2333333333从b站过来的!”   “围观一队已到!”   “你们围观你们的,我悄悄抱走牛奶大大~~~~”   “那个小受的微博里什么都没有啊???”   “卧槽牧斋那种高冷禁欲攻温柔起来真是腻死人!!!”   “那啥,看了牧斋今晚直播的路人默默说一句,微博抽奖也不是牧斋能决定的,系统抽到那个人了牧斋有什么办法,而且牧斋带他开黑的时候除了多说一句‘你怎么是男的’,和平时也没什么不同吧?你们这样说得好像牧斋和那个人怎么了似的……不太好吧……”   “有些人要不要这么认真啊?大家只是觉得牛奶今晚很萌然后开开玩笑而已,谁说牛奶和那个粉丝发生什么了?!啧,某些人说白了还是嫉妒别人运气好呗~”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啊,男神都说‘你怎么是男的’了,很明显就是不高兴好吧?再说那个人就是挺恶心啊,一个汉子,起那种名字,你们还觉得可爱?你们站在男神的角度想过么?要是有个陌生人突然跑过来对你说‘求压’你不恶心?”   张潭慢慢向下划着屏幕,过了很久,才把评论翻到底。   他的表情从刚开始的轻松变成了……面无表情。   张潭又点开私信,果然私信也炸了,各种内容,安慰他不要生气的,嗷嗷喊萌的,求开黑的……张潭已经没心情像刚才看评论一样挨个看了。他粗略扫了一眼,刚要退出微博,忽然间,手指一顿。   牧斋压我 00::12   大神,对不住你了今天,我是真没想到会被抽中……我改名!真的改!   张潭挑挑眉,点进对方的主页——果然id已经改了。   白JL。   张潭顺便看了他的微博,只有二十一条,都是转发。   翻到底,才看到唯一一条他自己发的。   “忽然停暖气,冻死了草草草!受不了了!!!!”   配图里白茫茫一片,是下了大雪——是北方。   张潭抿起嘴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两秒。   然后他回复了对方的私信。   “没事,不用改名,明晚再带你开黑。”   (二)   半个月过去了,牧斋的名字出现在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微博主页上。   “给小仙女们强推一个b站主播,牧斋,每天晚上打王者荣耀,啊啊啊啊啊啊他和他家小受真的萌哭!萌哭!”   “牧斋什么情况!以前直播从不说闲话!也不笑!也不带粉丝开黑!现在呢呢呢呢呢!每天等那个‘牧斋压我’!以前他十二点左右就停播了啊!现在为了等小受等到一点!然后开黑到两点!还特么互道晚安!”   “卧槽……牧斋太可怕了,讲真,高冷禁欲攻一下子变成宠溺攻……”   牧斋每天都会和白继劳开黑。直播。   “我用什么英雄?”   牧斋直接用语音说:“随便选。”   白继劳打字:“我还是打辅助吧……”   牧斋笑了笑,带着点烟嗓的笑声像深寺里杳杳的钟声。   “想玩什么玩什么,把李白留给我就行,”牧斋说:“带得动你,放心吧。”   评论区:   “每日例行一炸……”   “真的哭了,想和男票分手了。”   “无力吐槽,牛奶以前一个英雄只玩一盘,现在……哦呵呵呵呵为了带小受,李白可以玩一晚上……”   “6666666牛奶大总攻!”   “太宠了真的……小受知道牛奶以前每天晚上从不重复玩英雄么?就为了带他,一直玩李白啊啊啊啊!”   更要命的来了。   向来不怎么看弹幕姬的牧斋,忽然切换界面,念出了那条弹幕。   “……小受知道牛奶以前每天晚上从不重复玩英雄么?就为了带他……”   牧斋又笑了。   “小白,”牧斋问:“你知道么?”   白继劳心脏一哆嗦,还没说出话,忽然断网了。   白继劳:“……”   他赶忙跑去储物间,把wifi的插头紧了紧。   再连上游戏时,牧斋都已经四杀了。   白继劳心想真是日了狗,什么时候掉线不好这时候掉线,太他妈尴尬了……牧斋在逗我吗……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啊?!   “刚才断网了。”白继劳说。   “没事,”牧斋语气温柔地,笑着说:“我以为你害羞跑掉了。”   白继劳:“……”   “今晚几点睡?”牧斋闲话家常般问。   “……我都行。”白继劳简直不敢想象评论区的样子。   “那再玩会儿咯,”牧斋轻快地说:“一会儿玩儿克隆吧,教你用花木兰。”   “好……谢谢。”   牧斋笑笑,没说话。   那笑声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往白继劳心尖上钻。   太撩了。   牧斋绝对是故意的!   你这是干啥啊牧斋!老铁!男神!   ……命给你!拿去!      凌晨两点,在评论区观众的各种炸裂中,张潭停播。   刚刚直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梁老师,他没接。   他知道梁老师会说什么,所以就不想接。   坏心情。   相比之下,小白真是太好玩儿了。超可爱。   “明天周日也要上班吗?”张潭给小白发去一条微信。   “嗯。”   “你做什么工作的?”   过了好一会儿,对方才回复:“我是厨师……”   “厨师啊,那你做饭很好吃吧?”   张潭几乎想象出对方看见这条微信的样子了,会脸红吧。   果然,回复过来的话——即便是屏幕上的文字——带着显而易见的腼腆:“没有没有,我刚学没多久。”   张潭对着屏幕抬抬嘴角:“你这么一说我都饿了。”   “呃,那你去吃点东西?”   “只有泡面,吃腻了。”   “啊。”   “有机会见面的话你做给我吃?”   “呃,好。”   那一声声的“呃”,像小猫爪子挠着张潭的心。   张潭说不太清为什么要这么做,最开始那次带小白开黑之后,他接到了梁老师语含斥责的电话。   他便和梁老师较劲儿似的,又带小白开黑了。   有第二次就有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张潭觉得小白挺可爱。   腼腆,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还带着点儿战战兢兢。像他小时候捡到过的受伤的麻雀,小小一团,瑟缩在他掌心里。   而且,更让张潭觉得有意思的是,小白的id是“牧斋压我”。   什么意思,想让我压你么?   压你?   ……张潭半垂着眼,目光意味深长。      (三)      又过了半个月,白继劳脱下羽绒服,换上夹克。沈阳暖和了一些,风里的寒意少了。   和牧斋开黑已经成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每天凌晨一点,他下班,登陆王者荣耀,牧斋一定在等他。   “好久没玩貂蝉了,”牧斋笑着说:“你玩吕布吧?”   白继劳愣了愣:“啊?我不会吕布。”   牧斋的声音像是循循善诱:“没关系,带你飞。”   白继劳十分耿直地说:“可我真不会吕布啊,躺赢不太好吧……我还是玩射手。”   那边的牧斋沉默了两秒,说:“行,你随便选吧。”   这一盘打到一半,牧斋手机响了,他没接。   几分钟后,手机又响了。   牧斋还是没接。   一盘打下来,手机足足响了四次。   “你要去接电话么?”白继劳问。   “嗯。”   牧斋起身去接电话了,白继劳待着没事,切到了牧斋直播间的评论区。   “什么鬼啊,牛奶对他那么明显了他还装傻?”   “无语,玩套路也玩个高端点的吧,貂蝉和吕布什么关系他不知道?情侣皮肤他没见过?”   “牛奶刚刚明显生气了嘛……”   “等等等等,就我觉得牛奶只是开玩笑吗???牛奶和小白只是一起开黑而已吧???”   ……   白继劳两条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牧斋还没回来,他迅速点开百度,查了“貂蝉和吕布是什么关系”。   “《三国演义》里的貂蝉和吕布绝对是爱的死去活来……”   白继劳抿着嘴唇,手心微微冒汗。   《三国演义》他当然是知道的,四大名著之一。但他没看过。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   这他妈!怎么解释!   说自己真的不知道吕布和貂蝉是一对?那太丢脸了啊!   可如果不说,不就是变相承认自己刚刚是装不知道?   卧槽怎么办!牧斋是不是生气了?   可是他刚刚不是开玩笑闹着玩的吗?   耳机里响起脚步声,随即传来牧斋的声音:“我回来了。”   “啊……好。”白继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牧斋那声“我回来了”似乎十分冷淡,甚至带着不耐烦。   “快两点了,你几点睡?”牧斋问。   “呃……”白继劳心想牧斋肯定生气了!他的潜台词就是不想再和我开黑了啊!   “我困了,要停播了。”牧斋说。   耳机里传出这句话的同时,响起“嗒”地一声。   白继劳知道牧斋点了支烟。   “好,好……那你睡吧,我也睡了。”   牧斋淡淡地“嗯”了一声,弹幕姬也不看,直接停播了。   白继劳退出王者荣耀,心里咚咚打鼓,还是忍不住又去看评论区。   “牛奶真的生气了……”   “活久见,牛奶对他这么好他就这个德性?找不着北了么?”   “各种无语- -”   白继劳把一条条长短不一的评论依次看完,默默放下手机,把头埋进了枕头里。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我是真没看过《三国演义》啊!!! (之前少贴了一段,已经补上,磕头谢罪,是我智障了……影响了阅读体验非常非常抱歉!!!!!!) 第3章      (一)   平时牧斋停播之后,还会在微信上和白继劳闲聊几句,互道晚安。   今天没有。   白继劳也不敢去和他说话,却忍不住把刚刚放下的手机又拿起来,反反复复点开微信,戳进牧斋已经停播的直播间。   这天晚上,白继劳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只觉睡得恍恍惚惚,梦里都是牧斋冷淡的声音。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醒。饿醒的,肚子咕噜咕噜响,有点像像大风吹进空口袋。   白继劳揉揉眼睛,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   没有消息——没有牧斋的微信。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白继劳觉得自己有点邪门,牧斋是个主播,他是牧斋的粉丝,然后运气好被抽到和牧斋一起开黑——他们的关系摊开了说不就是这样么?   现在牧斋不理他了,不和他一起玩游戏了,这也挺正常不是吗。   好吧,白继劳承认,他看见那些人在牧斋微博下面留言“那个牧斋压我是死变态啊”“牛奶别理那种下流的人啦”的时候心里有多愤怒,牧斋无视这些留言和他开黑时,他心里就有多快乐。   是真的挺高兴的……   白继劳盯着自己天蓝色的手机桌面想,我,难道是真的——喜欢上牧斋了?   随即自顾自摇头,面都没见过的人,想什么呢。   一整天,白继劳都恍恍惚惚。师父让他去买胡萝卜,他买回来一捆水莹莹的白萝卜……挨了一顿骂。   晚上切菜的时候,食指又划了道口子。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啊对!红颜祸水!   红颜祸水——现在在直播。   白继劳戴着耳机听直播,牧斋的声音就跟带春药似的,撩得白继劳浑身燥热,他忍不住加快了手上挥刀的速度,妄想把满心乱七八糟的念头发泄到萝卜身上。   牧斋轻轻的呼吸声,沉沉的笑,微微沙哑的声音……绕着圈儿,在白继劳脑海中里共鸣。   白继劳都不知道自己一晚上下来干了点什么,只是握刀握得虎口发麻,案板上的白萝卜块码得整整齐齐。   ……又挨师父一顿骂,用不了那么多萝卜你切什么切?!   终于熬到下班,白继劳草草冲了个澡,头发上湿漉漉地滴水,也顾不上擦了。   牧斋还在直播。   白继劳先是悄咪咪地去直播间看了一眼,果然……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牛奶大大生气了?不带小白了?”   “2333333333真?秀分快!”   “小白呢小白呢小白呢?”   “牛奶!小白呢!想看小白!”   “都注意点弹幕礼仪吧,牛奶不理你们还在这问,一晚上了烦不烦啊?”   牧斋声调平平地进行着解说,听不出喜怒。也不看弹幕姬。   白继劳不敢给牧斋发消息,也不敢登陆王者荣耀,只能和几万观众一起,干着急。   “Defeat!”   水晶爆炸,牧斋输了。   他没有立刻开始下一局排位。   “我不用看弹幕姬,都知道你们在说什么。”牧斋忽然说。   白继劳:“……”   “我直播一年多了,一直是这样,一个人单排,也很少和你们聊天,可能会无聊吧?”   评论区:   “啊啊啊啊啊男神别这样说啊最喜欢你了!”   “没有啊!你直播超棒的!又有素质又有技术!”   “不无聊!”   “男神肿么了0.0”   然而牧斋还是没看弹幕姬。   “以后打算做一些改变……”牧斋笑了一下:“这样吧。”   他话音刚落,直播停了。   十几秒之后,直播恢复。   屏幕的右下角……出现一张脸。   !!!!!!   我日!!!!!!   我日啊!!!!!!   白继劳终于明白了“成千上万匹草泥马在心里奔腾而过”是什么感觉。   啊啊啊啊啊我是谁我在哪……   好帅啊!!!!!!   帅哭了。   屏幕上的男人带着半黑框眼镜,容长的脸,唇如薄纸,双眸狭长,额前几缕碎发,即斯文又清爽。   牧斋冲着摄像头笑了一下,那是个转瞬即逝的笑容,像翩然闪过的蝴蝶。   白继劳只觉心脏一哆嗦。   牧斋把画面切到了弹幕姬。   炸了。   一条条评论飞速闪过,根本看不清内容。与此同时,赠送礼物的数量也不断飙升。   白继劳目不转睛地盯着牧斋的脸,恨不得直接穿过屏幕,一个猛子扑在他身上。   白继劳看见牧斋伸手拿起桌边的手机,低头在上面点了几下。   然后,白继劳的手机震了。   (二)      是微信消息。   牧斋 01:23   开黑吗?   白继劳端起桌上的水杯,仰头猛灌了一大口。   水是冰凉的,顺着食道迅速流下去……却把胸口那团火烧得更烈。   白继劳紧紧抿着嘴唇,回复牧斋:“嗯,开,我马上上线。”   牧斋秒回了一个“等你”。   下一秒,一声轻笑自耳机钻进白继劳的双耳。   他迅速把界面切回牧斋的直播间,就看见牧斋正对着摄像头微笑,朝两鬓飞去的眉尾略略下压,像白继劳小时候听过的,发生在东北深林里的传说——是勾人心魂的。   白继劳登陆王者荣耀,几乎在他点击“开始游戏”的同一个瞬间,牧斋发来邀请。   牧斋用的是李白。白继劳的指尖在屏幕上方移来移去,直到倒计时开始,他一咬牙,选了王昭君。   李白和王昭君是情侣。   ……白继劳还是勉强知道李白和王昭君的,李白是大诗人,王昭君是和亲的宫女。   这两人八竿子打不着,不知道王者荣耀的制作方是怎么想的。   ……但是,白继劳还是选了王昭君。   很快游戏加载出来,白继劳心虚地往上路跑,牧斋的李白还站在原地没动。   牧斋(李白):小白开语音   白继劳打开语音。   牧斋不急不缓地问:“怎么想起来用王昭君了?”   老铁你别这样……   白继劳悄悄做了个深呼吸,竭力让自己保持镇静:“就……前两天看一个主播用王昭君,感觉挺厉害的。”   “那你先玩儿着,一会儿来跟我抓人,”牧斋顿了顿,接着说:“你还看谁直播了?看我的还不够?那个人比我厉害?”   白继劳:“……”哥,你在直播啊……   白继劳用王昭君,牧斋用李白,就这么一直玩儿到了两点多。   期间牧斋的手机又响了两次,然后就没再响了。    白继劳不用看也知道今晚的评论区会炸成什么样,但是牧斋不看,他也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白继劳喜欢这种感觉——像两个人一起守护着某个秘密,这种心照不宣的感觉,真好。   牧斋停播后,从微信上发来一条消息:   你都看到我了,我能看看你吗?   白继劳浑身一震,猛地躺倒在床上。攥着手机的手有点发抖。   ……好像这个反应太娘炮了。   但,就,真的,忍不住。   尤其是,想想牧斋那张脸。   你为啥要这样啊???白继劳崩溃地想,我是基佬啊,老铁。   白继劳哆哆嗦嗦地回了个“我拍一张”。   刚发出去没两秒,牧斋回:“我想视频可以么?”   白继劳沉默片刻,心里大吼一声“豁出去了”,回复道:“稍等一下。”   牧斋:“好。”   白继劳火速掀开整理箱的盖子,从箱底取出他小心翼翼叠好,用塑料袋包着的那件天蓝色牛仔衬衫。   这件衬衫是他来沈阳的前一天,小姑特地去了市里的商场买给他的,整整一百五十块。   白继劳只穿过一次,就是来沈阳的那天,美滋滋的,坐在大巴车上都不敢往后靠,怕座椅把衬衫弄脏了。可惜到了沈阳之后就没机会穿了,在饭店要穿厨师装,下班之后就窝在屋里,也不用穿。   再说了,他也舍不得天天穿啊。   白继劳本来是穿着毛衣的,虽然屋里有暖气,但猛地换上单薄的衬衫,他还是冻得打了个寒颤。   白继劳连揉揉鼻子都顾不上,拿起梳子对着镜子将头发一阵猛梳,有一撮头发实在翘着,又赶快从水杯里倒出点水在手心,压着那撮不听话的头发使劲儿抹了抹。   手机一震,是牧斋的信息:   “小白你化妆呢?”   白继劳红了脸,他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把,然后迅速发去了视频请求。   大概是延迟的缘故,前几秒白继劳只看得见自己正冲着摄像头的脸,忍不住一阵阵地心慌——怎么这么丑这么丑这么丑。   微信界面卡了一下,然后,牧斋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牧斋盯着白继劳看了两秒,咧嘴笑了:   “小白?你真好看。” 第4章   (一)   白继劳失眠了。   黑暗中,他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牧斋那张微笑着的脸,漆黑的眼睛,扬起的嘴角。他睁开眼,窗外的马路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斜斜地映在天花板上,一闪而过。   我不是在做梦吧,白继劳想。   太没出息了。   但就是忍不住……   白继劳过度亢奋,睡意已经飞到了不知什么地方。   “沈阳?我还没去过沈阳。”牧斋温柔地笑着说。   “我在上海,这两天一直下雨……沈阳下雨么?”   “你一个人住?”   ……   视频时牧斋说的话,在白继劳耳畔一遍遍单曲循环。凌晨四点,白继劳实在忍不住了,猛地从床上蹦起来,一把推开那扇窄小的窗户。   寒气陡然间涌了进来,带着森森然的金属气息,这是老工业区特有的寒意,像钝刀,压得人透不过气,也如同这旧迹斑斑的街区,一眼望不到希望。   白继劳近乎贪婪地将寒气深深吸入肺中,再缓缓吐出。   楼下只有路灯亮着,显得孤零零。白继劳想起自己住进这间屋子的第一晚——当时是他第一天做学徒,站了将近十个小时,双腿都没有知觉了。拖着近乎散架的身体,推门,进屋,顾不上那隐隐的霉味,一头栽在床上……   不知不觉已经一年了。   一年前他还趴在教室里昏昏欲睡……   白继劳皱皱鼻子,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   进入微信,点开和牧斋的聊天页面。最后一句话是他说的,凌晨02:12。   “那我睡了,明天见,晚安哈。”   上一句是牧斋说的:“不想在上海待了,心烦。行了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白继劳不懂牧斋为什么“不想在上海待了”,上海是多好的地方——虽然他也只是在电视屏幕上看过。      “红豆生南国,是很遥远的事情……”小时候在小姑家看电视时听到这句歌词,白继劳问小姑南国是哪个国家?小姑笑着说,南国就是南方啊,长江的南边,长江你知不知道?很大很宽的一条河,继劳以后挣大钱了带小姑去看看呀。      白继劳当然忘了小姑的愿望,不然也不会来饭店当学徒。     倒是那一句歌词,就这样一直记了很多年。   上海能结出红豆不?   上海是很遥远的事情,牧斋也是。   想到这,一阵强烈的失落涌上心头,白继劳暗笑自己,青春期也该过去了啊。   (二)   一直到早上五点多白继劳才睡着,再醒来时,又该上班了。   今晚饭店的生意格外火爆,不知是不是天气渐暖的缘故。   当白继劳匆匆冲完澡,换上睡觉穿的老头衫时,已经快一点了。   白继劳十分没出息地心跳有点儿快,他迫不及待打开牧斋的直播间……什么?   “TA现在并没有直播。”   ???   白继劳给牧斋发微信:“今晚怎么没直播?”   等了十分钟,牧斋没回。   难道是家里忽然停电了?哦,牧斋昨天还抱怨上海天天下雨,有可能!   但这种突发情况,会在微博上说一下吧?   白继劳点开微博,直接进入牧斋的首页——并没有对于今晚不直播的解释。   ……那,难道是他已经直播完了?   不是说等我开黑么……   白继劳乱七八糟地想着,随手点了刷新微博的按钮。   “扒牧斋的那些人能消停了吗?打着粉丝的旗号做伤害牧斋的事情,这个锅我们粉丝不背!”   “我靠牧斋可以啊,这么牛逼的大学他退学了……”   “你们懂个屁,人家爸妈都是那学校的教授,牧斋还不是想去上学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你们知道现在的大学教授多有钱么?牧斋就是一辈子啃老也啃得起呢~”   “爆料的傻逼请原地爆炸谢谢。”   ……   白继劳懵了。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他把刷出来的微博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才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天下午,忽然有两个S大的学生冒出来,在微博上发了几张牧斋的生活照。他们还爆料说,牧斋之前是S大的学生,因为玩游戏上瘾,跟不上学习进度,本来是要被开除的,学校看在他爸妈都是教授的面子上,让他休学了。   如果只是几张旧照和几句“爆料”当然没什么,但问题是这两人似乎知道很多内幕,他们爆出了牧斋的真实姓名,还言之凿凿地说“你们去查啊,‘S大’和‘张潭’两个关键词一起查,能查到很多他的记录的”,甚至,他们连牧斋的专业都说了——历史系,还暧昧地暗示牧斋的老爸在学校颇有分量,级别不低。   这些消息一出,自然炸了。   牧斋昨天在直播露了脸,刚刚吸引来一大群新粉丝,今天就爆出这样的大八卦……   白继劳喉咙发紧,又给牧斋发了一条微信:“我刚看到网上的事……你没事吧?牧斋?”   牧斋依旧没有回复。   白继劳脑门上满是汗珠,不知不觉间已经用力攥紧手机,指尖泛出青白色。   又是失眠的一夜。   白继劳刷微博刷得眼睛都疼了。   目前微博上关于牧斋的内容大概是这么几种:   竭力维护牧斋,反对爆料者泄露他人信息的。   冷嘲热讽牧斋是个屌丝在网络上装逼的。   和牧斋的黑粉互喷,表示“我们牛奶大神考上的学校你努力一辈子也考不上,就算他真的退学了那也是他自己的决定”的。   各种不站队只围观八卦的。   白继劳一会儿愤怒一会儿疑惑,再加上满心焦急,舌头上鼓起来一个大大的水泡。   牙齿不小心碰到了,疼得龇牙咧嘴。   到了四点多,他实在撑不住了,后脑勺一蹦一蹦地疼。   白继劳吃了片感冒药,昏昏沉沉地蜷缩在床上。   困意渐渐袭来,药开始见效了。   就在白继劳陷入沉睡的前一秒——   手机响了。   “小白,是我,牧斋……张潭,我现在在桃仙机场,你的具体位置是哪?”   白继劳大脑一片空白。   三秒后,他忽然反应过来,桃仙机场在沈阳。 第5章       (一)    张潭来到沈阳的第十五天,沈阳刚刚经历了一场倒春寒,一团团阴云厚得像新打的棉被,把阳光严丝合缝地挡住。   此前一天,饭店的老板匆忙关了门赶回家奔丧,他老姑去世了。于是白继劳意外地有了两天假期。   张潭来到沈阳的第十五天,沈阳刚刚经历了一场倒春寒,一团团阴云厚得像新打的棉被,把阳光严丝合缝地挡住。   这一天,张潭和白继劳做了爱。   白继劳的肩膀薄薄的,腰细细的,两条长腿白白的,张潭的手掌在白继劳身上反复摩挲,最终握住他温暖的手。白继劳的左手中指指节上有小小的茧子,张潭问:“这是怎么来的?”   白继劳一张巴掌大点的脸埋在被窝里,嗓子有点哑:“切菜的时候,要用中指指节顶着刀。”   “嗯?”张潭没听懂,他活了二十二年,进厨房的次数一只手可以数过来。   “就这样。”白继劳翻了个身变成平躺的姿势,举起自己的双手,左手手心向下,手掌蜷缩着,中指直接突出来;右手做一个握东西的姿势。   “右手拿刀,左手要摁着菜,用指节顶着,就不会切到手指。”   “这都能磨出茧子?!”张潭惊讶地笑了笑:“我玩游戏也没玩出茧子,你厉害。”   白继劳仰起脸看向张潭,屋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床头灯亮着,更衬得白继劳一双眼睛亮晶晶。   张潭也看着他,半晌,两个年轻男孩又纠缠在一起。   春宵一刻值千金,尤其是,这一夜北风呼啸,冬天强劲的尾巴席卷了整个城市,刚长出的树叶哗啦作响——而屋里是温暖如春。   第二天白继劳一觉睡到了十点半,他睁开眼时,目光正对上张潭的睡颜。他那双神采飞扬的眼睛乖乖闭着,嘴唇嫣红,显得温柔了不少。   白继劳有好一会儿的失神,直到腰部强烈的酸软抵达大脑,他才怔怔地想,我操,我和牧斋上床了。   跟他妈做梦似的。   先是牧斋突然跑来了沈阳,不,不对,先是……牧斋在网上被爆料了。然后牧斋就忽然,毫无征兆地,来了沈阳。白继劳吓得屁滚尿流,但还是把牧斋接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牧斋——那天起他知道他的真名叫张潭——一脸疲惫地揉了揉白继劳的头发:“我去酒店住吧。”   白继劳顿感无地自容,这么拥挤的房间,楼下又是嘈杂的饭店,牧斋怎么会愿意住这儿呢?   这天晚上,白继劳在吱吱呀呀的单人床上辗转反侧,而张潭没有直播。他发了一条微博。   “不是学不下去,是无聊。不是休学,是退学。”   配图是一张S大的退学申请书。   那之后的三天,张潭没有联系白继劳,也没有直播。   白继劳战战兢兢地等着,终于在一个睡意朦胧的清晨,等到了张潭的电话。   “小白,我明天恢复直播,一起开黑哦?”   “嗯……嗯!。”白继劳骤然清醒过来,捣蒜似的点头,嘴角咧到耳朵根。   “哎,”张潭轻叹一口气,然后笑了:“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来沈阳?”   “啊……”白继劳贴着手机的耳朵发烫。   “来找你啊。”张潭笑着说。     一直到中午,张潭才悠悠醒来。   他是被青椒炒肉的味道馋醒的。   微辣而有点呛鼻子,带着青椒特有的清香,可以想象出瘦肉的滑嫩……   张潭的肚子“咕噜”一声大叫,他迅速起身,从沙发上抓起睡袍披上,直冲向小小的厨房。   正午灿烂的阳光从窗户挤进来,白继劳背对着张潭,正在炒菜。   他细腰长腿地站在那儿,手臂用力时,后背上的蝴蝶骨起起伏伏。   张潭眼前猛地浮现出昨天晚上,白继劳趴在床上,而他伏在白继劳身上时,白继劳瘦劲的后背……   张潭又有反应了。   (二)    两个人昏天黑地的厮混了三天,白继劳回饭店上班的时候,收银的妹妹问他:“白哥,你崴着脚了?”      白继劳脸一红:“没,昨天睡觉硌着腰了……”      眼前又浮现出种种少儿不宜的画面,张潭……呃,手机响了。      打电话的人正是那个上一秒还在白继劳脑子里全裸的。      “小白,”张潭的声音沉沉的,听得白继劳心尖一阵酥麻:“今天下班直接过来。”      “啊,嗯,那我得晚点儿来,我下班了还得收拾收拾东西。”      “大概几点能收拾完?”      “十二点吧,刚老板给我说今晚早点关门,晚上他还要去趟亲戚家。”      “我来接你。”      “诶,”白继劳被张潭酥得找不着北:“那什么,不用,你……你不还要直播么?”      “那就不直播,或者接完你再接着播。”      “真不用,我没多少东西,一个人能拿,不用因为这个耽误……”      “小白,”张潭顿了顿,轻声说:“我就是想早点儿见你,知道么?”      白继劳心跳砰砰,“嗯”了一声。      张潭笑了笑:“那晚上见。”      张潭租的公寓离白继劳上班的饭店挺近,公交车两站地。是崭新的房子,房东之前在国外,买了这套公寓没住,现在打算移民了,就想把公寓长期出租。      张潭把那公寓布置得非常,非常舒服。      棉麻的布艺沙发敦实可爱,躺上去软软的像陷在棉花糖里;卧室的大床是实木的,乳胶床垫弹力十足;阳光从落地窗疏疏落落地透进来,张潭在落地窗前铺了一块柔软的毛毯,叫白继劳没事儿就躺在上面晒太阳——说他太瘦了。他还请了家政阿姨,每天来打扫一次,莹白的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冰箱里的零食饮料被码得整整齐齐……      白继劳活了这么大,第一次知道,日子还能过成这样的。      一想到以后下班不再是一个人窝在那间小屋里玩手机,而是能回到他们温馨整洁的家,白继劳就激动得要咬嘴唇。      对,他们,的,家。      漫长而细致的肌肤之亲后,张潭鼻尖顶着白继劳的肩窝,说:“小白,这是我们的家,等我再攒点钱,把这房子买下来。”      啊,爽,啊,爽。      真的是,一个人走着路都能忽然笑出来,把旁边儿出门买菜的大娘吓一跳。      只能切菜的后厨学徒,和嚣张退学的知名男主播在谈恋爱,他们一个来自十八线县城边上的农村,一个来自灯红酒绿的上海。多么不可思议。      搂在一起午睡的时候,白继劳捏着张潭的肩膀随口问:“我以前看你粉丝说,牧斋,是个人?”      张潭闭着眼一脸餍足:“嗯。”      “为什么整个别人的名字做网名?”白继劳好奇道。      张潭却咧嘴笑了:“我觉得你说这个‘整’好可爱。”      “什么可爱,”白继劳故作凶狠地说:“我们东北话说出来老有男人味儿了。”      “是是是,”张潭还是笑着:“尤其是说‘老公快点’的时候。”      白继劳:“……潭哥,我看你粉丝说你们那边儿的人说话,那个……吴,诶吴什么来着……”      张潭:“吴侬软语?”      白继劳点头:“对对,就是这个词,我当时还去查了的,就是说你们那边人说话好听的意思吧?”      “所以呢?”      “你今晚也用吴侬软语给我说句‘老公快点’?”      “小白,”张潭倏然睁开眼,声音有些喑哑:“你下午是不是不想去上班了。” (作者:大热天的这些糖我看着都腻得慌……) 第6章   (一)   下午,张潭用白继劳的手机给老板打了电话,帮他请病假。      白继劳趴在床上哼唧:“我能起来啊,我就……再趴会儿就行。”      张潭摸摸白继劳的脑袋:“你这班儿别上了。”      “啊?”      “太累了,”张潭又在白继劳的腰上虚虚一握:“你这么瘦,就是上班儿累的,而且你这个工作,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我现在还是学徒嘛,等练得差不多了,师傅就教我正儿八经做菜了。”      “不是长久之计,”张潭摇头:“天天待那厨房,油烟熏着,对身体太不好了,而且你在东北菜馆……东北菜的发展情况不好,也就在东北这边有人吃,到了南方没人吃的。”      “啊?”白继劳没反应过来,不知张潭怎么忽然说到东北菜了。      “你就打算在这种小饭店干一辈子么?”      “我……”白继劳被张潭问得哑口无言,只能讪讪道:“没想那么多。”      张潭的目光忽然有些意味深长,他点头:“行吧。”   两个人一起懒洋洋地躺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良久,张潭说:      “给你讲讲牧斋吧。”      “啊,好。”      “牧斋是明末清初的一个文学家,名字叫钱谦益,牧斋是号,他这个人,既是文学家,历史学家,也是政治家,在当时是很有声望的人。”      “噢。”      “清军打到南京的时候,他在南京做官,那时候明朝已经灭亡了。牧斋的夫人柳如是,是个很有文化的女人,会写诗的。她要和牧斋一起跳淮河,牧斋本来答应了,走到淮河边上又后悔了,最后投降了清军。”      “啊。”      “你觉得,他这种做法,可耻吗?”张潭看着白继劳的眼睛。      “好像……是挺可耻的。”白继劳懵懵懂懂地回答。      张潭沉默了两秒,轻轻点了下头,却什么都没说。      白继劳一下子反应过来,张潭用牧斋做网名啊!他是不是很喜欢这个人啊!      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话圆回来……      张潭大概是感觉到了白继劳的尴尬,冲他温柔一笑:“我爸特别讨厌牧斋,觉得他无耻,没气节。我其实没什么感觉,起这个网名的时候刚和家里闹了矛盾,当时想故意气一下我爸,就用了‘牧斋’。”      “这样啊!”白继劳松了一口气。         (二)      日子继续过——虽然白继劳经常一阵恍惚,疑惑地想,牧斋竟然和我在一起了?是真的?   他太好、太好了。英俊,温柔,优秀,并且——喜欢我。   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   白继劳很小的时候没了爹,老妈也走了,当时奶奶跟他说:“继劳啊,一报还一报,你现在受的苦,以后会还回来的……”   白继劳想奶奶说得对,还回来了。牧斋竟然和我在一起了!   这个认知让白继劳激动得简直想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我找着个对象!老好了!”   不过也只敢想一想,他要真一个电话打过去出柜,估计能把俩老人气得当场休克。         白继劳继续作学徒,张潭继续直播,两人都有空的时候就出去看看电影吃吃饭,当然也少不了频繁的肌肤之亲。    生活以这种简单而温馨的模式趋于稳定——虽然偶尔也有小小的不适和尴尬。      就比如张潭不直播的时候总是在看书,有小说,也有诗集,这些是白继劳看得懂的,还有些书白继劳是真看不懂,纯英文的——也有中文的,反正就是看不懂。      有一次张潭兴冲冲地用胳膊肘撞撞玩手机的白继劳:“你来看这首诗,写得真好。”      白继劳伸过头去,看着书页上的那首诗,《在古代》。      在古代,我只能这样/给你写信/并不知道/我们下一次/会在哪里见面      ……      “很好吧?”张潭看着白继劳,目光炯炯地问。      “啊,是。”白继劳其实压根没看懂,但又不好扫了张潭的兴。      但语气到底是勉强,张潭怔了一下,点点头:“嗯,你……玩游戏吧。”      “好。”白继劳如蒙大赦,迅速转过身去。      但其实他手里捧着手机,却已经没了玩儿的心思,只觉得窘,窘得要死。      明明白纸黑字的一个个都是汉字,怎么连起来我就看不懂呢?       虽然张潭大方地什么都没说,但白继劳还是有些自惭形秽。       (三)    四月的末尾,天气一天天转暖,在这种春暖花开的日子里,白继劳失业了。    ——老板关了饭店,直接跟着闺女移居海南。      他失业当晚张潭表示出了极大的欢欣,弯着眼睛说:“以后不用担心你上班的时候腰酸了。”      白继劳抬脚踹他:“你这人怎么满脑子那些事儿!”      张潭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当天晚上,张潭直接用行动传达了自己的兴奋和满意,硬是和白继劳折腾到凌晨四点,累得白继劳喘气都颤颤悠悠。   张潭捏着白继劳薄薄的肩膀说:“怎么你没动还累成这样。”   白继劳冲他森森然一笑:“那下次换你不动,你试试就知道了。”   “反了你了。”张潭笑着捏住白继劳的脸,低头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白继劳立马就怂了,搂住张潭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白继劳在家歇了两天,要出去找工作,被张潭拦下了,他皱着眉问:“你这样能找什么工作?”      白继劳也不知为什么就有点心虚,说:“就……还是找地方学厨师吧。”      “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没前途的,”张潭一脸无语:“那天不是和你一起上网查了,东北这边连个好点的培训学校都没有的,更别提你想去的那些小餐馆了。”      “我觉得跟着厨师还是能学着东西的……你……可能是上海……就眼界高了。”白继劳讪讪辩解。      “这和上海不上海没关系,我给你讲个道理怎么这么难呢,”张潭叹气:“我是在客观地分析你选择的这个职业的前景,你现在学个两三年,然后自己去饭店当厨子,天天油烟熏着,在沈阳一个月赚三四千,这样你就满足了?”      白继劳愣愣地点头。      张潭:“……”      他现在的表情是标准的生无可恋,白继劳默默想。      白继劳不知道张潭的爸妈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也不知道张潭偶尔提过的“他们在上海有6套房子”是什么概念,反正,如果一个月能赚四千块,那对白继劳而言已经十分满意了。      四千块什么概念?他在县城的爷爷奶奶,一个月的生活费,连带买药,只需要六百。四千块够他们花半年。      白继劳之前做学徒,一个月赚一千二,吃住在店里,给爷爷奶奶八百,自己留四百。      白继劳蔫儿了吧唧地想,四千块是很多很多了啊,我的牧斋大神。 第7章   (一)   张潭带白继劳去了商场。   白继劳来沈阳这么久也没去过商场,他觉得反正自己也买不起,有什么好逛的呢。   张潭给白继劳买了身西服,五千七。   一块手表,四千五。   都是白继劳压根没听说过的牌子,英文的。   白继劳起初还竭力拒绝,张潭眉一拧,他就怂了。   “你穿好点,起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这也太好了……”白继劳嗫嚅着说。   他和张潭坐在星巴克里——星巴克也是第一次来,但以前听说过,贼贵。   不过还真好喝啊!   有钱就是好。   “一会儿想吃什么?”张潭划拉着手机:“这边有家泰国菜评价不错。”   白继劳一听泰国菜就知道肯定又很贵,今天张潭已经给他花了这么多钱——   “回家做吧?我新学了个红烧肘子,老好吃了。”   “走这么久你不累吗?”张潭笑了,一伸胳膊揽住白继劳的肩膀:“那回去吧,想吃你做的菜。”   白继劳暗自松了口气。   他和张潭在一起之后,钱大都是张潭出——租房子,装饰家,买电器,每月的水电煤气费,出去玩的花费……   他跟张潭提过自己要负担一点,张潭摸着下巴点点头:“那你就负责买菜吧。”   白继劳:“……”   (二)   连着往人才市场跑了一个礼拜,也没找着什么很合适工作——按张潭的标准,工作既不能太累,又得有发展前景,对提高自身有帮助……   第四天的时候白继劳忍不住换下西服,脱下手表。一尘不染的西服在挤公交时蹭脏了,新崭崭的手表也不知何时被划了一道。白继劳心疼得要死,这可是他从出生到现在穿过的最昂贵的衣服。   张潭倒并不在意:“你穿着吧,脏了拿去干洗不就行了。”   白继劳心说还干洗呢,干洗不要钱吗,这么贵的衣服干洗肯定也很贵。   “不了……我学历就在那摆着,穿得再好也遮不住啊。”   “你,”张潭扶额:“不是说让你靠穿得好来掩盖自己的不足,你穿得正式一点,人家会觉得你态度认真,干活利索,知道么?”   “我知道我知道,”白继劳连连点头:“但是……你说的那都是……好的工作,我能够上的工作不用……”   张潭皱眉:“你能够上的工作,哪些啊?”   白继劳讪讪地回答:“就,服务员,快递员,什么的……”   张潭:“……别的工作,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   “好工作真不是给我这种学历的人的,你是没看见,那么多大学生……”   “好了,”张潭打断白继劳:“那你就自己看着找吧,我要直播了,你出去的时候关上门。”   “啊,好。”   白继劳夹着尾巴溜出去,轻轻碰上门。   其实他真不是怂得试都不敢试。   有一家公司招文员,要求是本科以上学历,现场进行一个简短的面试。白继劳排了好久的队才轮上,屁股刚沾椅子,就看面试官伸出手指指着白继劳身后:“我们要大学生,你这不行啊。”   “能给我个机会试试吗,我虽然没上大学,但我真的很踏实,我会努力工……”   “都说了要大学生你听不懂吗!”面试官暴躁地拍了下桌子:“那么多大学生,多得是踏实肯干的,你连大学都没上我凭什么相信你比他们强?”   白继劳尽力争取:“我真的特别踏实,无论让干啥我都会好好干的,加班也没问题!”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话!我说我们要大学生!你高中毕业!不行!”   “我……”   “哎呀学历不够就算了吧,”排在白继劳身后的女生娇嗔道:“这是硬性条件啊。”   另一个男生也说:“你别墨迹了,耽误大家时间,这么多人排队呢!”   白继劳只好低头小跑着离开,像过街的老鼠。   这事儿他没和张潭说,一是觉得太丢脸了不好意思,二是觉得说了也没什么意义——有一次,他还在饭店当学徒的时候,切菜切到了手,划了很长一道口子。   当时他哼哼唧唧地对张潭说疼,张潭低头在创可贴上轻轻吻了一下,漫不经心地说:“当时不好好学习,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白继劳一梗,不知道该接什么。      (三)   最终,白继劳找到一份在连锁火锅店当服务员的工作。累,特别累,从中午上班到凌晨下班,腿就没有停过。但好歹是大型的连锁火锅店,工资比之前当学徒高了五百块,并且不用担心老板突然搬家。      张潭这两天顾不上白继劳——有一家专门做网络直播的公司找上张潭,力邀他跳槽。其实很久之前就有别的直播平台向张潭抛出橄榄枝,但那时候张潭受不了这些专业直播平台对主播的各种要求,便拒绝了。      其实现在张潭也受不了。      但随着名气越来越大,他越发明显地感受到b站的不足:首先b站的发展重心就不在直播,对于直播的重视程度远达不到张潭的需求;其次,b站的观众数量实在无法和其他直播平台相比,与之密切相关的,自然是主播收入比较低。当张潭发现自己的订阅数已经止步不前的时候,他意识到,该换一个更高的平台了。      白继劳在火锅店上班的第一天,张潭和这家直播公司签了约。      白继劳在火锅店上班的第十二天,凌晨一点半带着一身浓郁的火锅底料味儿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见张潭皱着眉看向自己。他竟然没在直播。      “……怎么了?”白继劳脚不沾地一晚上,小腿生疼。      “你这是在火锅店上班么,你这是化工厂吧!”张潭起身,“哗”地推开窗户:“这味太恶心了,你趁早辞职吧。”      “什么跟什么啊,这就是火锅味儿,”一阵怒火猛地涌上心头,烧得白继劳太阳穴突突作响:“……你看不起我就直说,不用变着法埋汰我!”      张潭愣了一下,紧接着,他本就难看的脸色唰地阴沉下去。      “真是对牛弹琴。”张潭说完,抓起手机钱包,摔门而出。 第8章 (一)      这场突如其来的矛盾,以白继劳主动和解告终。   张潭在公园长椅上枯坐一夜,抽掉了两包烟。白继劳找到他时,只见他下巴上满是刺啦啦的胡茬,头发乱七八糟的,黑眼圈重得像化了妆,一副憔悴至极的模样。   白继劳立马就不行了,愤怒成了愧疚和心疼,他想,张潭这么好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跑到沈阳来找我,我怎么能这么对他呢。   张潭看见白继劳了,但仍旧坐在长椅上没动,脸色阴沉而疲倦。   白继劳走到他跟前,犹豫了两秒,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张潭,我……对不起,我昨天太累了,就,态度不好。”   张潭看了看白继劳,没说话。   白继劳只好继续说:“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的,我——没上过什么学,所以就……哎,对不起,真的,对不——”   张潭打断白继劳:“别说了,小白。”   白继劳小心翼翼看着张潭。   张潭抬起手臂,轻轻把白继劳搂进怀里:“这段时间直播的情况不太好,我有点烦,你多担待。”   白继劳愣了,他这段时间忙着上班,没怎么看张潭的直播,没想到直播会出问题。   “直播……怎么了?”   张潭的下巴抵在白继劳肩膀上,声音有点闷:“换了个平台就像从头来过,而且现在这个平台要求比较多……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慢慢来就好了。”   这事儿白继劳帮不上忙,只能拍拍他的后背:“嗯,慢慢来。”   (二)   日子继续过,白继劳偷偷围观了几次张潭的直播,发现情况的确不太好。首先是观众人数少了,再加上张潭直播时不喜欢和观众互动,整个直播间都显得死气沉沉。   张潭以前在b站时,根本不管哪位粉丝送了什么东西,现在却不得不冲着摄像头扯起一个僵硬的笑:“谢谢XXX送的玫瑰花。”   没办法,平台就是这么要求的。   有一次白继劳正在睡午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张潭在阳台上打电话,语气很是愤怒。白继劳尖着耳朵听,断断续续听见好几声“这和你没关系”。   张潭打完电话回屋,白继劳轻声问他:“和平台的人吵架了?”他知道张潭总是达不到平台对主播的要求。   “你偷听我电话?”张潭倏然皱起眉,脸色阴沉。   “不是啊——我就突然醒了,然后听见你在打电话。”   “……没什么事,你不用操心。”张潭转过身向书房走去。   白继劳好心好意关心他,却被几句话怼了回来,登时一肚子怒火,但张潭最后那句不痛不痒的“你不用瞎操心”,又让他半点火发不出来。他不想像小姑娘似的,逮着一点小事儿没完没了地吵。   但——   白继劳起身去卫生间,往脸上狠狠拍了几把凉水。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火气下去了些。   点开直播APP,张潭正在直播。以前他只在晚上直播,现在白天也直播了。   张潭这把玩李白,凤求凰皮肤,飘飘欲仙,好像下一秒就要飞起来。白继劳听着张潭沉沉的声音,半晌,默默叹了口气。      一整天,两人再没说过话。   晚上白继劳做梦,罕见地梦见了他妈。梦里似乎是冬天,刺骨地冷,现在的白继劳拽着当年的妈妈,说,你别走。   竟然毫无违和感。不过梦里他妈还是走了,就像现实一样。   第二天,白继劳点开微博,找到了前段时间,爆料张潭真实信息的那两个人。   白继劳向其中一个人发了私信:   你好,我是牧斋的粉丝,有个事情想问问您……牧斋当初到底为什么退学啊? 第9章   (一)   气温一天天升高,不知不觉就到了初夏。      “怎么又雾霾。”张潭刚刚停播,疲惫地捏着鼻梁说。      “……夏天要到了。”白继劳有点恍惚,张潭来沈阳找他的时候,是——初春?对,初春,那天他去桃仙机场接张潭,寒风刺啦啦直往领口里钻。      而现在,他已经换上了T恤。张潭也是,他今天穿的是一件NIKE的纯白运动T恤,小臂瘦劲,挺拔有力的脊背若隐若现。      张潭正倚在窗沿上抽烟,只留给白继劳一个英气的侧脸。      白继劳咽了口唾沫,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张潭,手掌在张潭小腹上逡巡。      然后张潭摁灭烟头,一把抓住白继劳的手腕,带着他朝床上滚去。      ……      待两人先后冲完澡出来,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张潭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显然是太过疲倦。白继劳凑过去帮他捏肩膀,没捏两下,张潭就倒向枕头。      “睡吧,小白,我好困。”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沙哑,白继劳知道,这段时间他抽烟抽得很猛。      “……嗯,我去关灯。”      关了灯,白继劳睁着眼,静静听着张潭的呼吸声。      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变得悠长均匀,白继劳知道,张潭睡着了。      而他睡意全无。      不知道是不是刚做过的原因,白继劳觉得身体酥酥软软的,陷在柔软的床铺里,很舒服。白继劳点了下手机屏幕,借着屏幕的微光,看见张潭的右手就放在离他左手很近的地方。      张潭已经睡熟了。      白继劳轻轻将自己的手心,盖在张潭的手背上。      好像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和张潭好好说过话。张潭每天直播的时间越来越长,而白继劳在火锅店被提拔成了个小领班,每天早去晚归,回到家只想睡觉。      虽然住在一起,但真的,很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做爱的时候也不说话。      白继劳侧过头看张潭,借着窗外黯淡的光,悄悄打量他的睡颜,睡着的张潭,睫毛乖乖盖着下眼睑,也没有抿着嘴唇——比醒着的时候温和了很多。      白继劳的手指轻轻插进张潭手指的缝隙。      “张潭是个很优秀的人,他大二的时候和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一起做一款历史类手机游戏,本来是提供历史知识就可以,他自学了计C++……”那个爆料张潭的人,如此对白继劳说。      “真是龙生龙……”这是白继劳退学时,教务处的年轻女老师说的,她叹了一口气,没把后半句说出来。      昨天给奶奶打电话,她知道了白继劳被提拔的事情,特别高兴。    奶奶还说,爷爷这两天总喊腿疼,问白继劳什么时候有时间回来,带他去检查一下。      ……各种事儿,一下子想起出来了。      白继劳松开扣着张潭的手,翻了个身,强逼着自己闭上眼。      (二)    第二天又是昨天的重复,张潭一大早就开始直播,中午白继劳匆匆赶公交车上班。      到了下午五点多,白继劳裤兜里的手机振了振,他也没顾得上看。太忙了。      一直到下班,白继劳才一边捶着酸痛的小腿,一边掏出手机。      有一条微信,竟然是张潭发来的——      小白,你今天下班先住酒店吧,我姐来了。      张潭的姐姐?      他从没听张潭说过。      此时已经快一点了,白继劳心想就算他姐真的来了,也该睡了吧。   他换好衣服,走出火锅店,站在寂寥无人的马路边,拨了张潭的电话。   电话通了,但“嘟——嘟——”两声之后,那边挂断了。   白继劳盯着屏幕愣了一下,又点开张潭的直播间。   ……他没有在直播。   白继劳没带身份证,身上也只有三十多块钱。他在马路边上站了一会儿,又蹲了一会儿。   然后又拨了张潭的号码。   这次没通,张潭关机了。   白继劳:“……”   “哎呦,小白,杵这儿干嘛呢?”主管坐在车里,摇下车窗问道。   “我……忘带钥匙了。”   “忘带钥匙了?!真有你的……要不去我家住一宿?”   “不不不,我随便找个宾馆就行,谢谢王姐啊!我这就是,晚上太忙了,站这儿吹会儿风。”王姐三十多岁有老公有儿子,白继劳可不敢去打扰。   “哦,别吹风啦我跟你说,前天我还听说咱们店有个小姑娘晚上下班被抢了呢,得亏只是抢了她的包啊……”   “好好,我马上走了,谢谢王姐!你路上开车慢点啊?”   “哎好,我回去了。”   白继劳沿着马路慢慢走,路上倒是有个如家,可他身上的钱不够,身份证又没带。   然后又碰见家“鑫悦宾馆”,走进去疑问,一晚上一百起。   ……三十块钱什么都不够。   白继劳蹲在鑫悦宾馆的门口,第三次给张潭拨了电话。   仍然关机。   他在干什么?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白继劳强迫自己不要想,但那个爆料人的话还是弹幕一般,在他脑子里飘来飘去。   “张潭女朋友也特别优秀,长得还好看,是校舞蹈队的吧好像……可惜张潭把她甩了,妹子难受得要死要活呢。”   再走大概十五分钟就能到家,白继来猛地踢开脚边的塑料瓶,站起身,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你姐?   你大爷。   人一旦愤怒到某个程度,大脑就会变成空白,跟电脑猛地卡机一样。   一路上,白继劳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向前走,过天桥,进小区……   他们家灯是亮着的。   直到看见那扇亮着光的窗户,白继劳才终于有了知觉,胸口猛地一紧。   张潭我操你X的!   白继劳“蹬蹬蹬”跑上楼,掏出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开门——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打开门,和客厅坐着的两个人直直对上。   一个是张潭,另一个——   “长得还好看,是校舞蹈队的吧好像……”   是很好看。   以白继劳眼下这累得腰酸背痛又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情况来看,依旧,很好看。   中分大波浪,暗红色碎花长裙,细长眉眼,鼻子和嘴巴小小的,一张睥睨众生的脸。   “你……”张潭率先开口:“怎么回来了。” 第10章   (一)   “……我不能回来吗?”白继劳站在门口问。   张潭表情十分不自在:“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继劳看着那女人,麻木地换鞋,走过去。   “这是我室友。”张潭对女人说。   “噢,”女人很有涵养地站起来,冲白继劳淡淡一笑:“你好呀。”   白继劳闻到一阵花香,好像是小时候他家门口的茉莉。   “你……”这时候该说什么?   白继劳看向张潭,张潭的脸色十分难看:“我和我姐说会儿话,打扰你了。”   “……不打扰,”白继劳同手同脚地走向卧室,即将推门进去的时候忍不住扭头,看着那女人问:“你和张潭是什么关系?”    女人头一偏,似笑非笑:“我是他姐姐。”    “嗯……那你们聊。”白继劳疲惫地说。   而就在白继劳的手刚刚覆上门把的时候——   那女人说了一句上海话。   语调轻扬,声音软软的,白继劳听不懂。   然后,他听见张潭回答道:“他做饭挺好吃的。”   (二)   白继劳关上门在屋里坐着,自然是睡不着的。      张潭刚刚说“我和我姐说会儿话”,那一声“姐”那么自然。      可他和她,又真的……不像。      白继劳忍不住把耳朵贴在门缝上,入耳却都是上海话——张潭那句“他做饭挺好吃的”像是专门说给白继劳听的。      她问了什么他要这样回答?      张潭说,这是我室友。      女人问,怎么还找了个室友?      还是,怎么和他作室友?      又或者,你这室友怎么样?      ……很多问题,都能以一句“他做饭挺好吃的”回答。      从这短短七个字,无法推断出她问了什么。    像一只箭射出去,但并没有目标。      像白继劳空落落地趴在门缝上,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白继劳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放弃了。      门外两人语速很快,你一句我一句聊得欢畅。白继劳睡不着,又不想出去,困兽般在屋里打转。      转到第六圈还是第七圈的时候,他脚步一顿。      在张潭的枕边,有一只烟盒。      白继劳不抽烟——他初中的时候跟着同学试过,呛得难受;而且抽烟还挺花钱的——有那个钱不如拿去买王者荣耀的皮肤呢。      但这一刻,白继劳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伸手攥住了那只烟盒。      他太需要做点什么了。      抽第三支烟的时候白继劳还是有点儿缓不过来,呛,咳嗽。      到了第五支就适应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烟——烟盒上写着日文——但味道淡淡的,很好闻。      让他想起老家烧麦秸秆的味道。烟熏火燎,同时又带着深深的冷冽,这味道和他的童年融为一体。      白继劳看着窗外,对面楼的灯全黑了,沈阳的夜晚没有星星。      已经三点过了——幸好,烟盒里的烟足够多。      后来,烟全部抽完了,窗台上,白继劳按了一排烟头。      五点一刻,张潭推门进来。      “你——还没睡?”张潭有点错愕地看着白继劳。      “……不太困。”白继劳站在窗前,转过身来看着张潭说。      女人也走了过来,站在屋门口,眼睛细细的,向上挑。      “打扰你休息了吧?不好意——咳。”她咳了咳。      白继劳知道这是他抽了整整一盒烟的结果,满屋子烟味儿,开了窗户也没能散干净。      “你那酒店太远,先在我这里睡一会儿吧,”张潭说着,从衣柜里取出床单和空调被:“书房还有张单人床。”      “行啊,我也困了。”      张潭和女人离开房间,去了书房。      没一会儿,张潭回来了。      “你发什么疯?”一进屋,张潭便关上门,压低声音质问白继劳。      “我怎么了?”白继劳抽烟抽多了,嗓子是哑的。      “……我不是让你先在外面的酒店住一下么?你就这么回来了,大半夜的——你让她怎么想?”      “怎么想,”白继劳坐在床上,双手在背后握成拳:“你想过我怎么想吗?我为什么突然就不能回家了?凭什么?”      “你——”张潭拧着眉,双眼发红:“你是神经病吗?我就是让你躲一下我家里人——嘶!”      白继劳竟然一拳挥了上去!      张潭被他打得一个趔趄,肩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下一秒,张潭瞪圆了双眼,一把抓住白继劳的领子。他个子高,力气大,而白继劳又瘦,轻松得简直如拎小鸡崽一般。      张潭的拳头已经高高举起——      又重重放下了。      白继劳哭了。      他眼圈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不断从双眼中滚落。      张潭松开白继劳的领子,后退了一步。      “你滚吧,这房子是我租的,什么时候成了你的家——白继劳,你滚吧。”   (三)   白继劳走了。   张潭独自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一点点由暗变明。   他不知道白继劳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哭。   他们断断续续吵过很多架,吵架时,白继劳总是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梗着脖子,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硬气得很。   我说什么了?我说,你是不是神经病……   然后白继劳就一拳挥上来,哭了。跟他被打了似的。   张潭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和张灭明聊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又和白继劳吵架,再干坐三个小时——张潭后脑勺一阵一阵的抽痛。   “张潭。”书房传出张灭明的声音。   “啊,”张潭捏捏眉心,走到门口敲了下门:“能进来么?”   张灭明:“能。”   她正拿着块儿小镜子补妆,见了张潭,问:“你和那个男孩儿是一对吧?”   张潭:“……”   张灭明收起镜子,笑得意味深长:“姐姐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呢。”   张潭还错愕着:“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猜,他就是小白,对不对?”张灭明轻轻拨弄了一下侧颊的长发:“我有看你的直播。”   “你?”张潭不可置信地看着张灭明:“你看得懂?”   “怎么看不懂呀,我还玩王者荣耀呢。”张灭明笑着回答。   张潭:“……”   “你们吵架了?我没怎么睡着。”张灭明问。   “……你别问了。”张潭叹了口气,疲惫地摇摇头。   “不想说算了,”张灭明拎起包:“想说的时候可以找我说,我回酒店了,明天的飞机。”   “明天就走?不回上海待几天?”   “待什么啊,导师天天催。”   “好吧,”张潭抓起手机和钱包:“那你今天想在市区逛逛吗?”   “不了,我只想睡觉。”   “……行,送你回酒店。”   (四)      从昨天上午接到张灭明“我大概下午一点到沈阳”的短信,到现在,过去了不到24的小时。   刚接到短信时张潭整个人都是懵的,张灭明平时极少和他联系,不,应该说,从小到大,他和张灭明之间的关系都是不咸不淡。   张灭明来沈阳找他?   张潭甚至以为张灭明是来沈阳旅游,顺便看他一眼——他是她弟弟,同父异母的。   然而张灭明见了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次可以啊,张老师气得都冲我发火了。”   第二句话:“我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学习学习经验。”   张灭明是张潭同父异母的姐姐,当年张教授在张灭明5岁的时候出轨梁老师,并且和梁老师有了张潭。五年后,张教授和原配妻子离婚,和梁老师再婚。   按理说张灭明和梁讲师、张潭应该水火不容,但事实是张教授治家有方——又或者高知如张教授和梁老师总有办法维持表面上的体面——总之,张家一派融洽景象,夫妻举案齐眉,后母和继女互敬互爱。   张潭没和张灭明聊过天,尽管他念的初中高中都是张灭明念过的。他对张灭明的印象只有一个:优秀。   张灭明是真优秀,高二参加高考考上了浙大。此外,她还会弹钢琴,民族舞。好像还拿过一个什么全国摄影大赛一等奖……本科毕业,张灭明东渡日本,去东京大学读研、读博。   优秀吧。   从小学开始,张潭对张灭明就是一种仰视的状态,梁老师总是对他说,你看看张灭明,张潭,好好学习,不要丢妈妈的脸……你看看张灭明,张潭,好好学大提琴,不要丢妈妈的脸……   张潭明白,梁老师也挺不容易,毕竟她是别人口中的“小三上位”,她在婚姻上战胜了张教授的原配,便更不能在对后代的培养上落后。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高知都是很有骨气的。   但理解是理解,实施起来难度还是很大——张灭明实在太优秀了。   张潭的童年和青春期都在追赶张灭明的脚步中度过,可惜他只能将将看到点儿张灭明一路远去的影子。梁老师恨铁不成钢,张潭也过得煎熬。   张潭一直记得高一上学期的那次月考,他因为重感冒考了年级34名,梁老师把他单独叫到书房,掩面而泣。那样子真是太痛心了。   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很努力了,赶不上她,可我有什么办法。   张潭上大学的时候张灭明已经去东大了,之后张潭休学,退学,张灭明没联系过他,他也没联系过张灭明。只是休学那年的除夕,他家冷清的饭桌上,张灭明对张潭休学的消息淡淡“哦”了一声作为回应。那时张灭明身穿纯黑羽绒服,黑直长发,厚厚的眼镜,不施粉黛,仍旧是张潭记忆里那副乖巧而优秀的样子。   所以他做梦也想不到,昨天晚上,张灭明会微微笑着对他说:“张潭,我真是羡慕你啊。” 第11章   (一)   张灭明是一大早的飞机,在机场,还有一刻钟登机的时候,她拢一拢裙子,问张潭:“你那男朋友怎么样啊?”   张潭这才猛地反应过来,白继劳……已经走了将近两天了。不对,准确地说,是被他赶走,将近两天了。   张潭一阵烦躁,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以前不知道你这么八卦。”   “我以前还不知道你是基佬呢。”张灭明尖牙利嘴地反驳。   张潭:“……”   “我走啦,”张灭明忽然柔声说:“张潭,好好过,气一气老头。”   张潭愣了一下:“你——”   “我很,”张灭明顿了顿,像在斟酌用词:“我很反感老头。”   “因为他……”出轨?   “出轨是一部分吧,他是个非常自大,并且……道貌岸然的人。他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他有自己的一套评判标准,根据这套标准给人分三六九等,我以前一直在他制定的标准里活,现在长大了4才明白不是这么回事……哎,反正,我觉得你很好,你做的事儿都是我想做不敢做的,张潭,加油咯。”   张灭明说完,有点落寞地冲张潭笑了一下。   张潭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张灭明说张教授的坏话,第一次听见张灭明肯定自己,第一次听见张灭明的鼓励。   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了。”   “嗯,”张灭明攥住拉杆箱的拉杆:“我走了,有空来东京玩吧。”   “好,你也……保重。”   张明灭走了,张潭独自打车回家。   开门,抬腿迈进去,关门。   张潭盯着门口那双黑色帆布鞋看了两秒,才猛地反应过来,抬头喊了一声:“小白?”   “……我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好。”白继劳从卧室走出来,手里还抱着几件T恤。   张潭一时语塞。   他其实已经消气了,但又觉得是白继劳无理取闹甚至动手打人在先,他拉不下脸去主动讲和。但,让白继劳滚出去,这话也是他说的。   张潭以为白继劳会像以前的一次次一样,主动来和好,或者是一言不发地去厨房为他下一碗肉卤面。   张潭换了鞋,走进卧室,见地上放着个很大的帆布袋子,崭新的,敞着口。   白继劳正从衣柜里收拾出他的衣服,一件件放进去。   “你……这两天住哪的?”   “在我同事家住了两天。”   “同事?”张潭从没听白继劳说过有什么关系要好的同事。   “嗯。”   张潭紧接着问:“男的女的?”   话说出口,他才感到铺天盖地的尴尬。   白继劳沉默几秒,语气如常:“男的。”   张潭:“……”   白继劳把最后一双袜子放进帆布袋,拉上拉链,将帆布袋提在手里:“那我走了。”   张潭的心脏一阵猛跳,几乎是本能反应,他伸手攥住了白继劳提着帆布袋的那只手的手腕:“小白,我那天晚上说气话,我不是真想赶你走。”   白继劳另一只手摁在张潭胳膊上,将他的手推开了。   “我知道,”白继劳的声音隐隐透出点儿颤抖:“但是,张潭,咱们就算了吧。”   张潭觉得后脑勺像被把锤头重重砸了一下,让他有点儿断片儿:“你说什么?”   “我说咱们算了吧,这段时间,就谢谢你照顾我了,租房子和平时零用基本都是你花钱,现在我想和你平摊也拿不出那么多钱,以后挣钱了再还你吧,回头你给我个数。”   “为什么?”张潭问。   “你应该也明白吧,张潭,咱俩压根不是一路人。你看你,爸妈都是教授,考上了那么好的学校,不读书了直播个王者荣耀都这么厉害……我就是一普通人,我高中都没上完。这段时间我心里越来越明白,咱俩这种说话都说不到一起的人,根本没法处,咱就……别耗着了吧。”   张潭无言以对。   白继劳明白的,他也明白。   但他总是一面觉得自己和白继劳是两个世界的人,又一面对白继劳怀有欲望,柔情,好奇——种种归结到一起可称之为“喜欢”的情绪。   在这种矛盾中他和白继劳磕磕碰碰地坚持着,抱在一起的时候,张潭会觉得,这样就很好。   但怀抱放开了,又无所适从。张潭没和白继劳这样的人接触过,他以前的那些朋友,大都家境优越的名校高材生——和他一样。张潭承认他当时跑来找白继劳,既因为对家人的冲动和愤怒,也因为……好奇。   但好奇被满足之后,热情便趋于平淡了。   白继劳见张潭沉默,接着说:“还有,前天晚上打了你,给你道个歉,我爸在的时候……神经不太正常,所以我挺讨厌‘神经病’这个词的,我当时太激动了吧,就没控制住,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对不住了。”   张潭呼吸一窒,他知道白继劳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却没从没听他说过这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么说,小白你——”   “没事儿,没事儿,”白继劳摇头:“我爸已经过世好久了。”   “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那么生气?”张潭只想赶快把事情说清。   白继劳看看地面,像是有点犹豫的样子:“我以为是你女朋友来找你了。”   张潭一脸茫然:“我哪来的女朋友?”   “就是校舞蹈队那个。”   “校舞蹈队……你说路可么,那都多久以前的事——”张潭忽然倒抽一口气:“你怎么知道她?”   白继劳看着张潭的眼睛,一脸破罐破摔的平静:“我去问那个在微博上爆料你的人了。”   张潭:“……”   “一没忍住就去问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很恨那些人吧——哎现在再说这些净给你添堵,别说了。”白继劳侧身,从张潭身边绕过去。   他一步步走出房间,直到手掌搭上了大门的扶手。   “张潭,你……”最终这句话没有说出口,白继劳扭头看着张潭的背影:“再见啊。”   张潭转身,看着白继劳,声音嘶哑:“再见。”   (二)   白继劳直接回了老家。   被张潭赶出家的第二天,也就是前天,他接到奶奶的电话,说他爷爷摔了一跤,让他快点回来。白继劳火急火燎地赶回去,爷爷已经被帮忙的邻居送到了县医院,白继劳赶到时,他已经昏迷了。   “你爷爷摔到头了,我们初步诊断结果是脑出血,形成了脑血栓——他有严重的高血压,之前怎么不及时控制住?”   白继劳整个人都懵了:“高血压——他有高血压?怎么可能?”他爷爷一辈子农民,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吃,怎么会有高血压?   “情况再恶化就要转到市里的医院,钱的方面你们家属要做好准备。”   “好——好。”   医生匆匆走了,爷爷还昏迷着,奶奶回去收拾住院要用的东西,白继劳独自坐在脏兮兮的医院走廊里,双手打颤,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还是这家医院,他爷和他妈紧紧架住狂吼的他爸,来看病。他们在屋里,小小的白继劳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走廊里。   那天,他听见了他妈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真是倒了霉嫁到你们家——”   怎么这么快——爷爷又病了?   我好像还没长大啊,爷爷。   身体骤然绷起来——我爷爷病了,得治,对,对,我得回去拿钱。   回沈阳的路上白继劳才想起他是被张潭赶出来的。张潭让他滚。   这次真的滚了,白继劳想。 第12章   (一)      张潭足足有一个星期没有直播。   这一个星期里,他隔很久才吃一顿饭,喝一杯水,睡得时间很长,抽烟看着天花板发呆的时间也很长。梁老师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没接;张灭明在微信上问他怎么没直播,他没回。   时常从昏沉的梦境中醒来,窗外是沉沉夜色,也不知道几点了,肚子里空荡荡的,张潭一瞬间恍惚,想给白继劳打电话问“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饿死了”。   手机都抓在手里了,才猛地想起来,他和白继劳分手了。   于是手机又被扔在了床边,张潭点一支烟,烟雾缭绕中,睡意再度袭来。   第六天,实在睡不着了,上午十点,张潭睁着眼躺在床上,伴着楼下初中生悠长的古筝声,慢慢地回忆起和白继劳在一起的近三个月。   张潭想不通白继劳为什么要去微博上找陈威他们——也就是爆料他的人——问他的事。   白继劳明知道他有多厌恶那几个人。   白继劳为什么不能直接问他?   想不通。   张潭翻了个身,悠悠的古筝声好像小了,白继劳的声音变大——   “你想吃什么面?我会好几种哪。”   “我还没去过上海……很好玩吧?”   “牧斋来来来来来!干程咬金!干他!”   “张潭……你、轻点……”   “咱们,算了吧。”   张潭蜷着身子,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      半死不活的第七天,张潭接到了直播平台的电话,问他怎么突然停播了,张潭和对方沟通许久,最终买了回上海的机票。   买好机票的一刹那,张潭才猛地反应过来,他好像还没好好逛过沈阳。   于是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把沈阳逛了个遍,故宫,怪坡,慈恩寺……大大小小的景点去遍了,也就那样子。临走的前一天,行李都收拾好了,张潭去了东北大学。   他记得白继劳说过,他也没怎么出去玩过,但去过东北大学,因为他老板的儿子在东北大学,有一次他帮忙去送东西,顺便就在学校里逛了逛。   “大学真是好啊,特别漂亮。”白继劳说。   张潭在东北大学里待了一下午,心情倒是平静,大学其实都差不多的样子,绿地,雕像,年轻的男男女女。   想想白继劳那次来,眨巴着眼睛在这学校里转来转去,那样子他可以想象出来——像只抱着松子,第一次走出森林的松鼠。张潭不禁无声地笑了笑。   回了家——准确说是即将退掉的房子——张潭干脆早早上床,来借睡眠来躲避那些颠倒反复的想法。   却在睡前接到了一个电话。   张教授打来的。   张教授鲜少给张潭打电话,上一次张潭手机上出现张教授的来电显示,还是他因为陈威在网上曝光他的真实信息,他把陈威揍得胃出血。那天张教授气得声音发颤:“张潭,你这个烂透了的东西。”张潭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故意强调似的,说:“爸爸,我可是你儿子,我烂透了那你又是什么呢?”   张教授叫张潭滚,张潭就索性去了沈阳。那之后他们再没联系过。   “喂?”   “张潭,你怎么不接你妈妈的电话?”张教授语气挺平和,没了上次通话时的暴怒。   “……前两天手机坏了,今天刚修好。”   张教授沉默几秒,又问:“我听你妈妈说,你这几天都没有直播?”   “嗯,我……电脑也坏了。”   张教授不说话了,张潭知道自己敷衍得太明显,但也不想解释什么。面对他们,他一贯不做解释——因为解释了也没用。   “你身体健康就行。”张教授忽然丢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挂了电话。   张潭琢磨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担心我死在沈阳了啊?   行吧,张潭无奈地叹气,看来到了生死关头还是认我这儿子的。     (二)   第二天一大早,张潭想着马上要走了,就给小白道个别吧。   他拨了白继劳的电话,通了,却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张潭有些奇怪,他知道白继劳总是把手机铃声的音量调得很大,因为在饭店里人声嘈杂,不容易听见。   九点一刻,张潭到达桃仙机场,飞机是上午十一点的。   他又给白继劳打了个电话,依旧是通的,“嘟——嘟——”的声音响了很久,就在张潭想要挂电话的时候,那边接起来了。   “小白?”   “你找继劳啊?”电话那头是个老人,东北口音浓重:“他去给他爷换尿袋了!”   张潭皱着眉:“换什么?”   “尿袋啊!”   “……”张潭还是没听清。   忽然那老人喊了句“来了”,几秒后,白继劳的声音传入张潭的耳朵:“张潭?”   他的声音又粗又哑。   “你在哪?”张潭问:“怎么刚刚是位老人……”   “那是我奶奶,我在老家呢。”   “噢,”张潭接着问:“你刚刚干什么去了?奶奶说你去换什么东西,我没听清。”   “……换尿袋,接尿的袋子,我爷爷病了。”   “病了?什么时候?”张潭吓了一跳,他爷爷连下床大小便都不行了?那该病得多严重?之前没听白继劳说过啊?   “就……”白继劳顿了顿:“你姐来的第二天,他摔了一跤。”   张潭心一沉,那天他把白继劳赶了出去。   “摔哪儿了?”   “头。”   张潭皱起眉,白继劳说话跟挤牙膏一样问一句答一句,肯定有问题。   “你爷爷在哪个医院?我过来。”   “……不用,你别来。”   “小白,”张潭放缓声音:“我放心不下你,我来看看你,不需要帮忙我就走,告诉我你们在哪个医院?” 第13章   (一)   张潭赶到县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白继劳在医院门口等他,见张潭拖着行李箱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头发乱糟糟的,衬衫的领子一半立着一半塌着。   白继劳胸口一软,走上前去:“你……还没吃饭吧?”   张潭默默打量白继劳,才几天不见,他瘦了一大圈,声音嘶哑得厉害。   张潭摇头:“我不饿,有点晕车。”   这个时间小县城里的饭店都关门了,只有医院门口一家小卖部还开着,白继劳走过去买了两桶泡面和一袋火腿肠。   他一手把泡面抱在胸前,一手拎着火腿肠,走出小卖部:“今晚先吃这些垫垫吧,明天再找地方吃饭。”   张潭忽然撒开握着拉杆箱的手,走上前一步,双手捧住白继劳的脸,温暖的手掌在他脸颊上摩挲着,从凸起的眉骨,到下巴上细碎的胡茬。   张潭低声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继劳想挣脱,奈何两手都拿着东西,只好把目光撇向别处:“我……不想麻烦你。”   “……”张潭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他低头,在白继劳嘴唇上亲了一下。   白继劳被他吓得一个哆嗦,慌忙后退一步:“这是在外面!”   张潭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那又怎么样?”说着向前一步,再次低头,吻了白继劳的嘴唇。   白继劳这次倒不再反抗了。   好在这时医院门口并没有人,张潭吻完,摸摸白继劳的脑袋:“爷爷怎么样?”   “……一直昏迷,医生说醒了也是瘫痪……脑血栓。”   张潭点点头,他爷爷奶奶身体健康,外婆很早就不再了,外公身体也硬朗,所以他并不能理解突如其来的疾病的破坏力。   “明天问问医生情况怎么样,总不能就这么耗着,该转院转院,”张潭揽住白继劳的肩膀:“放心,我有钱。”   白继劳垂着肩膀,点了下头。   张潭看着这样的白继劳,心里难受。他总觉得小白应该是他们初遇时的样子,看上去无忧无虑的,每天晚上和他嘻嘻哈哈地开黑。却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一个偏僻的东北小县城,一家破败的医院,他和小白相对无言。   (二)   张潭在医院旁的县城招待所睡了一晚,招待所的房间脏兮兮的,床单被罩甚至不是白色,而是发黄的深蓝,也不知多久没换。他连衣服都没脱就躺下了,下定决心要把白继劳的爷爷送到大一点的医院——就这破地方,能有什么好医院?能有什么好医生?   第二天一大早,白继劳来敲张潭的门,手上提着早饭,是包子和豆腐脑。   昨天晚上的肌肤之亲两人谁都没有再提,吃完饭,张潭跟着白继劳去了医院。   “32床,老爷子是脑血栓是吧,这个……”医生把办公室的门关上:“我们的意见是,恢复的可能性非常小了,就算你们带老爷子去大医院做开颅手术清除血栓,效果可能也不好。这么说吧,我们之前也有一位病人,八十多的老太太,脑血栓,她儿子从省城买了消血栓的进口药,用了之后血栓是消除了,但是血管已经承受不了大量的血液流动,老太太反而更严重。没过多久就……”   张潭皱起眉,说实话这种情况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继劳却问:“可这样一天天住这儿,能好转么?”   “能控制住吧,”医生叹了口气:“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毕竟,老爷子岁数也不小了……”   “如果转到大医院做开颅手术,有多少希望能痊愈?”   医生摇头:“只能说我们认为希望不大, 但是肯定也和医院的水平、疗法有关系,不过还有个问题,老爷子这几天刚稳定一些,受不了折腾的,最少得再观察一段时间再转院。”   张潭:“多久?”   “最少一周。”   张潭看白继劳抿着嘴唇不说话,只好暂时应下:“那再观察看看吧。”   两人走出办公室,坐在走廊上,张潭问白继劳:“你怎么想的?”   白继劳低着头,不说话。   张潭以为他是担心钱的问题,拍拍他肩膀:“不用担心钱,我这儿的应该够了——实在不够我还能找我姐借,还有我同学……”   “张潭,”白继劳打断他,抬起头:“我爷爷是不是挺不过这次了?”   他泪水流了满脸,眼神里全是绝望。   张潭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拧了一把,但他没经历过这种事,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只好搂了搂白继劳:“我们……尽力而为吧。”   白继劳双手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张潭……我上个月给家里打电话,还让我爷爷等着我赚钱带他去北京天安门呢……怎么就……张潭……”   来往的人向两人投来打量的目光,张潭手足无措,只好搂紧白继劳:“你别怕,小白,我在呢。”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怕,该继续留在这家医院治疗,还是转到大医院?转院途中出了事怎么办?转到大医院还是治不好怎么办?   一大堆从未面临过的问题扑面而来,砸得张潭脑袋发懵。   可白继劳和他一样发懵,他们谁也帮不了谁,只能一起忍受。 第14章 (一)   “奶奶,您回去休息吧,我和小白在这儿守着,”张潭尽力劝这个固执的老太太:“您别再累病了。”   “小张,不行,我得看着她们配药!”白继劳的奶奶就守在配药室门口,紧盯着屋里忙碌的护士:“我就老觉着老头的药不对劲,哪有那么一小瓶一百七的?!”   张潭叹了口气,退到楼道间拨了白继劳的电话。   “小白,你到了么?”   “马上,”电话那头白继劳气喘吁吁:“刚刚碰上个坐轮椅来打水的,我就帮他把水送到病房了。”      “你快来劝劝你奶奶,”张潭皱着眉:“昨天新用的进口药,怎么给她解释都解释不清,说医院骗她钱,非要盯着护士配药。”   白继劳叹气:“要不……就让她看吧,她心里着急又帮不上忙,只能这样了。”   “这不是影响别人护士工作?”张潭无语,他对这个倔强的农村老太太,真是一点辙也没有。   她一直追着主治医生问那个药怎么不见效,这个药怎么这么贵,逼得医生直瞪张潭,可张潭有什么办法,这老太太他怎么劝都劝不住,跟她说话她根本听不进去。   她只关心钱,今天花了多少,吃饭多少钱,药多少钱……细碎地念叨着,张潭听了心烦。   张潭甚至想告诉她,你们现在花的都是我的钱,我真不在乎,没事儿,花吧。   当然也只能想想。   已经半个月了,白继劳爷爷的情况不好不坏,仍然是昏迷,但生命体征尚且稳定。   白继劳家里的钱已经用完了,张潭自动把银行卡递给了白继劳,白继劳拒绝不了。   拒绝不了,就只能加倍对张潭好,或者干脆说是讨好张潭,每天早上把早饭送到张潭住的宾馆,给张潭洗衣服,刷鞋,张潭吻他的时候,也不拒绝。甚至有一次张潭硬了,当时是在医院里,白继劳犹豫半天问,要不去卫生间给你口出来?   他讨好得太明显太直白,让张潭连一句“其实不用这样”都说不出口。张潭知道,白继劳是害怕的,他一个不到二十岁的男孩,面对这些,太艰难了。   他需要张潭陪着他。   尽管张潭并不比他大几岁。   (二)   一个月过去,张潭仍旧待在小县城里。他用笔记本直播了几次,观众比以前少了很多,平台的人联系张潭说再这样下去要扣他违约金,话说得很不客气,张潭气得甩了手机:“你们随便!”   白继劳小心翼翼地跑过去把手机捡起来,摁了一下HOME键,见屏幕亮了,才松了口气:“还没坏……你着急也别摔手机啊,摔坏了又得花钱呢。”   张潭心烦意乱:“我花我自己的钱你急什么。”   白继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眼下的状况实在胶着,张潭待在这里没心思也没精力直播,可如果走,他又放心不下白继劳,而且现在白继劳对他那么好——他越对他好,他就越走不了。像一个死结。   梁老师给张潭打了一堆电话,张潭只接了两个,第一个电话里梁老师说张潭你再这样下去就废了,张潭直接挂了。   第二个电话,梁老师直截了当地问:“你是不是因为一个男孩子,才不回来?”   张潭没说话。   梁老师就哭了,她说:“张潭,我们没想到你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张潭怒吼:“怎么会这样?我也想问怎么会这样?!”   他觉得他就是和白继劳轻轻松松谈了个恋爱,怎么就这样了,白继劳没有钱,他施舍他,白继劳讨好他,他不得不接受,于是他继续给他钱,陪他把自己的青春耗费在这个东北小县城——张潭承认,这么重的责任,他有点怕了。   但怕也没办法,他没有家人朋友支持,连当初忠心耿耿的粉丝们也所剩无几,他只能背着这担子,继续把青春耗费在这里。   前天白继劳又刷了三千多块钱给他爷爷买了个气垫——夏天容易生褥疮,气垫要好一些。   然后在宾馆里,白继劳推着张潭让他坐下,拉开了张潭牛仔裤的拉链:“张潭,你……想不想做?”   他仰视着张潭,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脸瘦得巴掌大。   张潭受不了他这么看着自己,摸摸白继劳的脑袋:“不了吧,你这段时间太累了。”   结果白继劳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用嘴含住了张潭。   张潭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继劳愣了愣,如梦初醒般丢下一句“我去换奶奶吃饭”,跑走了。   张潭低头看着自己些微湿润的内裤,忽然觉得恶心,又觉得无力。 第15章   (一)   天气预报说,东北地区即将迎来大幅度降温。   白继劳坐在张潭身边,小声说:“张潭,要降温了,你多穿点。”   张潭有点恍惚:“要降温了?秋天了?”   白继劳点头:“马上就初秋了啊。”   夏天过去了。   初到这小县城的情景仿佛就在昨天,炎热的盛夏,即便是东北也没能躲过地理书上的“夏季全国普遍高温”,张潭拖着巨大的拉杆箱,T恤后背湿透了。   当时我怎么想的?小白——对,我放心不下小白。就来了。   “张潭,”白继劳凑过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家拿东西,正好做了给你带过来。”   张潭一阵烦躁:“你不是急着去医院换你奶奶回家么?你给我做什么饭?我不能买?”   白继劳愣了,半晌才讪讪地说:“我……你昨天不是说老在那几家饭店吃腻了么。”   张潭沉默,他已经记不得昨天说过这样的话了。   “张潭……”白继劳的手指慢慢抚上他的手背。   张潭不说话。   白继劳的手心贴在了张潭手背上,他手心有粗糙的茧子,是之前在饭店做学徒留下的。   白继劳在张潭脸上亲了一下。   张潭还是不说话,也不动。   “张潭……”白继劳又叫他。   张潭终于觉得自己再也忍不住了,白继劳身上有股让他难受的味道,汗味儿,医院的消毒水味儿,也许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混合在一起,有点恶心。张潭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在白继劳的肩膀上:“你到底要怎么样!”   白继劳也站起来,垂着眼不说话。   “钱不是给你了么?”宾馆的房间隔音不好,张潭只能低声嘶吼:“那张卡里不是还有五万块钱么?够你爷爷在这住院了吧?!你到底要干什么,白继劳?!”   “张潭,”白继劳声音有点抖:“是你——你要干什么?!为什么不回我微信?电话也不接!我昨天中午来找你,你不在,我他妈以为你走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我不能走吗?”张潭怒极反笑:“钱全都给你了,我已经仁至义尽了吧白继劳?我能怎么办?你爷爷昏迷几年,我就也要在这儿待几年么?我凭什么?!”   “你当时不是说放心不下我吗?”白继劳猛地抓住张潭的肩膀:“你不是喜欢我吗?张潭?我……我对你也很好啊,张潭我也喜欢你啊!”   “我们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我后悔了,”两行泪从白继劳眼里滚出来:“张潭,我们不分手,我后悔了。”   “算了吧,”张潭把他扒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使劲儿拂下去:“白继劳,你知道的,我当时和你在一起……也是一时冲动。况且,你说你喜欢我,这种喜欢和其他粉丝对我的喜欢有什么区别呢?如果不是我给你钱,你能喜欢我?”   白继劳流着泪看向张潭,沉默了。   张潭知道自己说到了他的痛处,心里涌起一阵诡异的快感:“白继劳,钱我给你了,我知道你需要,那就给你,没关系。但是我不能陪你耗在这儿了。”   这句话说出来,张潭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我不能陪你耗在这儿了。   “白继劳,就这样吧,我——”   白继劳猛地扑上来,把张潭压到了床上,他使了很大劲儿,撞得张潭眼前一黑。   “张潭!!!”白继劳痛哭着,泗涕横流:“张潭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张潭!我爷爷要死了我怎么办!张潭!我爱你你知道吧?!你对我最好,张潭——你别走!”   张潭不顾趴在自己胸口剧烈颤抖的白继劳,兀自伸手捏了捏眉心,冷静地说:“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依赖我,白继劳,你只是懦弱。”      (二)   这次争吵之后,白继劳消失了两天。   当然也不算是真的消失,毕竟他爷爷还住在医院,他肯定要去医院守着。只是他没联系张潭,张潭也没联系他。   那天白继劳趴在张潭身上哭了很久,眼泪把张潭的衣服打湿了一大块,但张潭始终面无表情,也不说话。   白继劳哭够了,就走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张潭知道自己随时可以收拾东西走人。回上海,或者随便去哪,重新开始他的直播,前方一片光明。   可他又气自己的犹豫,他没走。   为什么不走呢?还没在这破地方待够吗?和白继劳撕破脸撕得还不够彻底吗?   大概还是有点不忍心吧。   可这么胶着下去也不是办法,张潭叹了口气。   兜里手机震了,张潭掏出来,是梁老师。   他不想接,因为知道梁老师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话,听了只会更心烦。   但想到前几天已经连着挂了两个梁老师的电话,还是接了起来。   “张潭,我们到新积县了,你在哪?”   “……”   梁老师到新积县了。   不,不止是梁老师。   她说的是“我们到新积县了”。 第16章   (一)   “张潭,你实话告诉我们,”梁老师即便坐在破旧的招待所里也那么端庄大方:“你是不是和一个男孩子在一起了?”   张潭不说话。   不是他不敢说,而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们分手了,但我来找他了,然后他又要和我复合,但我拒绝了……   真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   “我没说过歧视同性恋的话吧?”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张教授忽然开口。   他直白地说出“同性恋”三个字,让张潭心里有些别扭,到底是应了一声:“你没有。”   “那你有什么不敢说的?”张教授声音一沉:“张潭,你就这么敢做不敢当?”   “我没有!”张潭猛地拔高声音,只觉得一阵怒火冲上头顶:“你们知道什么!你们来干什么?!”   “我是你妈!他是你爸!”梁老师低喝:“你一个多月不直播,也不说原因,我们给你打电话你也总是不接——张潭,你把我们当什么?”   张潭一口气提到嗓子,又硬生生憋回去。   他们总是这样,张潭想,他们永远在说,我怎样怎样,所以你应该怎样怎样。   他们从没问过,张潭你怎么想的,你快乐吗?   “总之,我们下客车的时候,已经给那个男孩子——白继劳是吧——打了电话,约了下午五点,请他过来谈一谈。”   张潭脑子里轰地一声:“你们?”他站起身:“你们怎么有他的电话?!”   “是陈威给我的,”张教授冷静地说:“那个男孩子在网上找了陈威,问一些关于你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张潭坐回椅子上,疲倦地说。   房间里僵硬的沉默,终于被两下敲门声打破。   先是极轻的一下,过了两秒,又是一下。敲门声似乎都透露着来人的忐忑。   张潭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开了门。   白继劳穿着件白净的T恤,黑色牛仔裤,脚上的凉鞋也换成了帆布鞋。   张潭心想他特意换了干净整洁的衣服来见梁老师和张教授——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吗?   “叔叔,阿姨,我……我是白继劳。”白继劳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白继劳,我叫你小白好不好?”梁老师语气温和:“你坐。”   梁老师和张教授坐在床边,张潭靠着桌子站着,白继劳目光转了一圈,战战兢兢地在张潭身边坐下。   “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因为张潭,”梁老师冲白继劳微笑了一下:“你和张潭现在是什么关系,我能问问吗?”   张潭紧紧皱着眉。   白继劳瞄了张潭一眼,说:“我们……是朋友。”   “朋友?”梁教授把一缕头发挽到耳后:“可我听说你们在一起了。”   “妈!”张潭在白继劳开口之前说:“有什么问题你问我,你把他叫过来是什么意思?你有必要这么吓唬他吗?”   “什么叫吓唬他?”梁老师不急不恼:“如果你们真的在一起了,我作为你妈妈,和小白聊聊天,不可以吗?”   张教授开口:“张潭,你太懦弱了——就连谈恋爱也不敢承认,我和你妈本来以为你有多勇敢,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原来你根本没变。”   张潭握紧拳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啊跳。   “叔叔,阿姨,”白继劳低着头:“我和张潭已经分手了,他来这儿,是因为我爷爷生病住院了,他来帮忙。”   说完也不敢看他们,兀自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梁老师轻轻叹了口气,张教授看着张潭,摇了摇头,眼里满是冷静的失望。   这情景是一把火,彻底引燃了张潭脑子里的引线。   爆炸了。   多少次,这情景见过多少次?张潭数不清了。   他考试没考好的时候,他抽烟被发现的时候,他挂科的时候,他打了陈威那帮傻逼的时候,他退学的时候,他说要做主播的时候……   太多了。   他们就是有这样的魔力,张潭想,叹一口气,摇一摇头,什么都不说,却足以让他爆炸般地愤怒。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永远看不起我?为什么永远摆出一副“你真让我们失望”的姿态?   既然我这么差劲,为什么不干脆放弃我?   因为这样折磨我很舒服吧?把我捏在手心里的感觉,很舒服吧?   张潭一把抓住白继劳的手腕,怒目圆睁地看着他们两个:“我和白继劳一直在一起,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就是你们要的答案。”   然后他粗暴地拽着白继劳,冲出了房间。   (二)   “张潭,你放手——你放开!”白继劳和张潭撕扯着,想让他松开手。   可张潭力气太大,白继劳硬是被一路拽出了招待所。   走到大街上,白继劳只好跟着张潭的步伐走,过了好一阵,张潭才在一个小广场上停下来。 “你他妈疯了吧!”白继劳一把推开张潭。他的手腕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红通通的痕迹。   张潭嘴唇抖了抖,抬起头,目光锋利地看向白继劳:“你不是说不想和我分手么?你为什么要给他们说我们分手了?”   “你不愿意再和我在一起,你说我只是依赖你,”白继劳简直气笑了:“张潭,这是你几天前说的话啊?”   张潭沉默,半晌,一字一句地说:“好,白继劳,我们在一起吧,就现在。” 第17章   (一)   白继劳愣了好一会儿,才凝视着张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为了和你爸妈对着干,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张潭皱眉,语气烦躁:“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想和我在一起,我现在也愿意和你在一起,这不就行了?”   “张潭你——”白继劳被气得脑子都不转了,顿了顿,才接着说:“你把我当什么?你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我就不是真的喜欢你,现在你想在一起了就在一起,你当我是狗吗张潭?!”   “闭嘴!”张潭也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现在没空和你说这么多,总之你不准再和我爸妈见面,不准接他们电话,听到没有?”   “滚!”白继劳一拳砸在了张潭肩膀上。   张潭被他砸得一个踉跄,猛向后退了两步,险些把路边停着的自行车撞倒。   “白继劳……”张潭扶着膝盖站直身子,面色阴沉,他缓缓地说:“前前后后,你用了我多少钱?没有我给你的钱你还能天天在医院守着你爷爷?就算为了那些钱——你也没资格拒绝我,你懂么?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白继劳沉默。   没错。张潭只要提到一个“钱”字,就能堵得他哑口无言。   他用了张潭的钱。没有那些钱,爷爷也许……也许已经不在了。   可——   可他总以为,张潭是因为喜欢他,才拿出那些钱给他。   他的确因为那些钱刻意讨好张潭,他贫穷,他卑贱,他心虚,他不要脸——可俯下身给张潭口的时候,他心里一半是对自己的厌弃,一半又是忐忑的侥幸。   张潭喜欢我,不然他不会来找我,不会给我钱,不会陪着我。   “张潭,”白继劳的指尖狠狠戳着自己的手心:“我以为你给我钱,是因为……”   “是因为我可怜你,”张潭冷冰冰地打断他:“好歹睡了那么久,我就是可怜你。”   “……”白继劳看着张潭,看着看着猛地侧开脸。   他不敢看他了。面前的张潭过于陌生,和当初那个每天晚上等他开黑的“牧斋”,简直是两个人。和那个搂着他的腰说小白我们再来一次吧的张潭,简直是两个人。   白继劳害怕了。   张潭的话像一只遒劲的手,猛地把谜底揭开。   为什么姐姐来的时候让他不要回家;为什么因他打听他大学时的事而暴怒;为什么不许他见他的爸妈。   张潭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应该是,张潭从来没允许他进入他的世界。   他不配。   我就是可怜你。   白继劳再也受不了了,他发疯似的抬腿狂奔,把张潭越来越远地甩在了身后。   秋风如利刃划过他的耳廓和脸颊,他不断加速,麻木而频繁地抬腿,耳畔除了咚咚咚咚的心跳声再无其他。像被猛兽追逐的羊,绝望地向前冲去——   结束了。   当白继劳气喘吁吁地跪倒在一片荒芜的草丛旁时,他空白的大脑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结束了。   (二)   三天后,白继劳又去了招待所。   仍是之前的房间,但张潭已不知去向。他立在床边的拉杆箱,桌子上的空矿泉水瓶……全都消失不见。   张教授和梁教授端坐在床边,梁教授轻叹一口气:“他走了。”   “……去哪了?”   “回上海了。”   “……哦,”白继劳低着头,想了想,说:“我还欠着他的钱,我……会还给他的。”   “没关系,”梁老师语气十分温和:“这些事以后再说,我和他爸爸,主要是……有些事想给你说。”   事已至此,白继劳平静地点头:“您说。”   “首先是,我们希望你,不要……恨张潭,”梁教授叹气:“他虽然比你大,但也还是个孩子,说话做事都很不成熟,当然他这样……也有我们的责任。”   “我们向你道歉,”张教授忽然开口:“希望你能原谅张潭。”   白继劳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连连摆手:“不,不——我没有……恨他。”   又补一句:“您,您不用道歉!”   开玩笑,他已经拿了张潭那么多钱,怎么能让张潭的爸妈道歉?   再说张潭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就算他说的那些话犹如噼里啪啦扇了他耳光,但,毕竟张潭给了他那么多钱。   钱,钱,钱。   “如果你不恨他,那是最好,”张教授说:“还有件事,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今天想去看看你爷爷。”   “……好,那,那就去吧。” 第18章   (一)   县医院的六人间病房,住满了病人。家属在病床旁边支起一张简易的小床,又或者一把躺椅。   拥挤的病房里不时传出咳嗽声,小孩的哭声,带着浓重东北口音的聊天声……一丝阳光从灰色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凝神看,可以看见细小的灰尘在一丝阳光中飞舞。   奶奶回家休息了,这两天她有点感冒。白继劳和梁教授张教授,站在走廊的窗前。   “现在就是这样个情况……还算稳定。”白继劳说。   梁教授皱着眉,问:“这么长时间,没有一点好转?”   “有,”白继劳愣愣盯着窗框:“意识恢复了一点,能睁眼了,也能发出一些……声音,但是医生说意义不大。”   梁教授沉默。   白继劳冲他们笑了笑:“您俩下午几点的车?”   “三点半,”梁教授叹了口气:“小白,中午一起吃顿饭吧。”   “嗯……好。”   他们回招待所收拾行李了,白继劳在病房守着爷爷。   这几个月下来,爷爷变得瘦如枯骨,脸色也是蜡黄的。白继劳问医生怎么办,医生只说营养液用了,老人身体情况差,变成这样也没办法。   白继劳静静环视病房。   洗到发黄的白床单,生锈的氧气管,斑驳的绿漆,床下的痰盂……   闭上眼,灵魂仿佛升出病房,升高,俯瞰医院——再高,新积县城,再高,看到沈阳了,再高,东北……   这间病房如此破败,这个县城如此破败,这片地域如此破败——白继劳好像看见他熟悉的那些角落,小时候打滚的麦地,烧麦秸秆时白色的烟雾直直升起;读过的中学,学校旁边的废弃钢厂衰草连天;饭店角落里他的房间,沈阳看不见月亮的雾霾夜……   白继劳觉得自己有点迟钝,好像直到现在,才慢慢反应过来,张潭走了。   啊,也是,他这人,本来就不该在这儿。   门被拧开,护士推着放药的小车走进来。白继劳慌忙抹了把脸,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其他人。   (二)   中午和梁教授张教授吃饭,就在招待所旁的小饭馆里。   梁教授把服务员端上来的红烧肉往白继劳那边推了推,问:“你出来吃饭,爷爷有人管吗?”   “我走的时候奶奶到了。”   “你奶奶……”梁教授轻轻摇了摇头:“年龄也蛮大了吧?你也要注意别让你奶奶累着。”   白继劳点头:“嗯。”   “多吃点,小白,”梁教授说:“你也就是个孩子,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白继劳夹起一筷子红烧肉:“谢谢阿姨。”   张潭的妈妈和他想象中不一样。初见面时的确很怕她,她那么端庄,那么严肃,是白继劳从未接触过的一类人。从张潭提过的关于家的只言片语中,又觉得她顽固,高傲。   而实际上,她对白继劳,甚至算得上是温柔。   饭桌上三人都沉默,很快就吃完了饭。   “小白,”一贯沉默不语的张教授开口:“我们的意思,还是之前和你说过的,希望你……不要恨张潭。我们和张潭的关系有问题,这点我们承认,有他的原因,也有我们的原因,但是因为我们父母和孩子之前的问题,伤害到你,我们也不愿这样。”   白继劳被他说得有点懵:“没……不是你们的原因,是我和张潭,我们两个的问题。”   梁教授看着白继劳,像是苦笑了一下:“最开始他在直播的时候和你一起玩游戏,那个时候,因为你的……网名,我打电话训斥过他,惹他不高兴了吧,后来他就每天都和你一起玩游戏。”   白继劳:“……什么?”   “并不是说他在骗你,但,他去沈阳找你,包括后来公开他在沈阳和你在一起的事情,这些……”梁教授顿了顿:“大概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反抗我们。”   “反抗你们?”   “可能是管他管得太严了吧,这算是,逆反心理?”   犹如当头挨了狠狠一棒,白继劳手里还攥着筷子,一动不动。   该说什么——   那个,张潭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来找我的?   不是么?       临上去往火车站的出租车前,张教授给了白继劳一张银行卡。   他语气坚定:“你拿着,这点小钱也不算什么,你爷爷奶奶年纪大了都要用钱,你自己也最好用这钱学点技术。”   梁教授上前一步,看着白继劳,半晌,她轻轻在白继劳肩膀拍了拍:“小白,你是好孩子,阿姨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白继劳手里捏着那薄薄的卡,低头说:“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再和张潭联系的——他也不会联系我,您知道吧。”   “不是这个意思,”梁教授轻叹:“是希望你无论在哪,越过越好,明白吗?”   白继劳点点头。   他们走了,白继劳攥着那张卡,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着和张潭在一起的画面,第一次和张潭开黑之后张潭忽然说,以后晚上我等着你开黑;后来的某一天,张潭说,我在桃仙机场了;于是,他就像一颗冲进夜空的流星,不由分说地出现在白继劳的生活里——并且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   现在想想,这一切多么突兀啊。张潭那样的人,凭什么喜欢上白继劳?凭什么千里迢迢来找他?又凭什么因为他而停下直播?   梁教授给了白继劳答案。白继劳想,我原来是个幌子。   倒是也没资格怨谁恨谁,张潭给了他钱,张潭的父母给了他钱,白继劳知道他们都是好人,只不过和他不是一路人。       这天下午,新积县城秋雨乍落,天空灰暗,冷雨落在房顶,落在衣襟。   春天过去了,夏天过去了,这些事以后会忘掉吗。   白继劳不知道。   他只是,诚实地觉得,非常难过。 第19章   (一)   五年后。   白继劳戴上耳机,将手机音量调大。   “欢迎大家在美妙的周五晚上来到《看着我》直播间,我是小刊!”   “……那么,话不多说,下面有请牧斋上场!迷妹们——哇弹幕暴增!”   牧斋出现在白继劳的手机屏幕上。   尽管四年过去了,但他穿着简单的纯黑T恤,深蓝牛仔裤,一眼看去,和当初桀骜的少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在主持人对面的椅子上落座,冲着屏幕笑了一下:“大家好。”   带着一点烟嗓,声音低沉沉的。   “牧斋是第一次来我们的直播间啊,哇,迷妹迷弟们我跟你们讲,”女主持人笑着说:“牧斋真人比直播里还帅!”   四年过去了,仔细看看,他脸上还是多了些沧桑的味道,或者说,他更成熟了。   眉梢,眼角,鼻梁,发型……每一细微之处都能隐约看见时间流逝而过的痕迹。   “大家都知道你最初是做王者荣耀的直播,到现在,你已经在领导一个团队制作自己的游戏了。说实话这种转型在主播里并不多见,而且带领一个团队,会承受非常大的压力,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心理上……牧斋能说说做这个选择的理由吗?”   牧斋微微蹙眉,过了几秒,笑着说:“我觉得是因为年纪大了吧,就不得不考虑很多现实因素了。”   “嗯?能仔细说说吗?”   “从我22岁到现在27岁,这几年,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心态变了,看问题的角度变了,或者说,面对生活的态度变了。这几年我一直在思考以后的路怎么走,最开始做直播是出于兴趣,但当直播成了工作,就不得不开始考虑,这个行业……大概的确是属于年轻人的行业。”   女主持人笑了:“你现在也是年轻人啊!刚刚你说心态变了,能举个例子吗?”   “举个例子……”牧斋半垂了眼,目光意味深长:“我从小,到大——就是前几年,都和父母关系比较紧张,总觉得他们对我要求太高,不关心我的感受,把我当木偶一样——这大概也是当初选择直接退学的原因。”   “啊。”女主播瞪圆了眼,显然没想到牧斋会忽然自爆家事。   与此同时,评论区也炸了,一条条弹幕飞速掠过。   白继劳呼吸一滞,心跟着提起来。   “但是现在,不会再觉得抵触他们了,”牧斋笑了一下:“倒并不是因为终于认同他们的看法……而是原谅了,以前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现在已经原谅了,释然了。”   “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当初从那么好的学校退学来做主播,就是为了反抗父母?”主持人忽然尖锐地问道。   “当然不是这样,”牧斋语气轻松:“游戏很好玩啊,我玩游戏很开心。当初选择做主播,主要还是因为自己喜欢玩——不过,也有一点点反抗他们的意思吧。”   “牧斋一路走来,已经直播了五年了,”主持人顿了顿,说:“这五年里你身上发生了大大小小一些事情……这些事情对你有影响吗?”   此话一出,评论区的弹幕更加疯狂。   白继劳抿着嘴瞥了一眼,果不其然,尽是些“出柜”“双性恋”之类的字眼。   “原谅和反思吧……原谅了很多以前埋怨的,憎恨的——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要被喷啊,”牧斋弯了下嘴角:“但是当我遇见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之后,就渐渐地原谅了很多以前想不开的,也可以说是心胸更开阔了吧。然后就是反思,反思自己做错的事情。”   “做错过很多事情吗?”主持人问。   “是的,很多。”牧斋看着她的眼睛,坦然回答。   “……哎我们是一个娱乐向直播节目啊!牧斋一来我都贫不起来啦!”主持人话锋一转,娇俏地笑着:“怎么突然就这么沉重啦……来我们换个话题,牧斋来介绍一下目前正在制作的这款游戏吧?”   ……   一个小时的直播节目,很快就接近尾声。   白继劳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看了全程,见主持人开始抽奖了,便忍不住伸手揉揉坐麻了的屁股。   “……评论区抽十位朋友送最新款kindle,五位观众送2888元现金,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哦大家!”   “那么,现在就请牧斋来开奖,诶我突然想起来以前牧斋直播的时候,会抽粉丝一起排位哦!”   “嗯,是的。”牧斋脸上没有表情。      “我还记得那会儿有个粉丝特别幸运,只中了一次奖,但牧斋带他玩了很久,好像带上钻石了吧——这次的十个最新款kindle就是我们牧斋大大提供的哦!”   白继劳整个人僵住。   “是,当时第一次抽粉丝带着开黑,抽到的那位……带他玩了很久。”牧斋语气平静。   “啊,真是良心爱豆!来,抽奖结果出来啦,我们来看一下是哪些幸运粉丝能获得牧斋大大赠送的kindle以及我们的2888元现金!”   获奖名单占满了整个屏幕,遮住牧斋的脸。   白继劳攥着拳,手心出汗。   “请这些朋友们尽快在微博私信和我们取得联系!那么,今天的《看着我》就到此为止啦,感谢牧斋大大的到来,感谢大家捧场……”   白继劳松开手,缓缓呼出一口气。   幸好,那主持人只是随口一提,牧斋也只是淡淡一应。   白继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也没睡着,可能是被牧斋吓着了吧,白继劳想。   他变了,确实。   以前的牧斋多锋利啊,绷着张脸,真的是一副全世界都欠他的表情。   而现在,他竟然能温和地笑笑,与当初他横眉冷对的一切和解。   这几年白继劳常常会想起和牧斋在一起的日子,短短几个月,小孩子的热情来得快去得快,给对方的耐心又少得可怜。当时他们俩都太不懂事,像牛犊一样,空有一身莽撞和无畏,以及自私。那些年月里他们都坚定地认为是对方错了——现在才明白,其实无所谓对错,或者说谁都有一些错,但又错得不彻底。实在是时机不对,情形不对。   可能所谓长大就是这样,真的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学会温柔和原谅。   (二)      白继劳起身喝了口水,看看窗外黯淡的月亮,心想睡不着干脆就玩会儿手机吧。   点开微博,刷新首页,但这会儿太晚,大概刷不出什么东——   这什么?   “我靠靠靠靠靠牧斋在直播王者荣耀!!!兄弟们你们没看错!!!”   “我日啊这大半夜的牧斋真是杀得我措手不及!小姐妹们起床看直播啊啊啊啊啊!!”   “疯了,失踪人口回归????好吧应该只是牧斋大大心情好直播一下……手慢无啊……”   白继劳手指抖了抖,点进直播间。   没露脸,也没声音——看来确实是临时起意的直播。饶是如此,直播间的人数也飞速增长着。   他玩的是李白。   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盘打完了又开一盘,一直是李白。   李白的凤求凰皮肤,这是多少年的凤求凰皮肤了啊,一袭白衣飘飘若仙,还是那么俊逸而潇洒。   白继劳盯着屏幕,窗外黯淡的月亮渐渐隐去了,天色亮起来。   从凌晨两点,到早上五点半。    楼下响起洒水车叮叮咚咚的音乐声。   与此同时,牧斋开口,说了直播近四个小时以来的第一句话——   “那会儿做直播,第一次抽观众开黑,抽到了一个男生,名字就不说了……”    白继劳心一跳,紧紧咬住牙。   “我带他玩了很久,其实不是因为我对粉丝多好,而是因为我挺喜欢他的,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你们不要激动,已经分手很久了……我说这个没有宣布什么的意思,只是昨天晚上在节目里提到他了,总觉得不说出来,心里憋着难受,我记得当时和他开黑,我最常玩的就是李白吧。那个时候真的挺开心的。”   “好了,过都过这么久了,关直播了,大家散了吧。”   然就牧斋就干脆地关了直播。   白继劳愣了很久,然后颓然倒在床上,整个人像泄气的气球一般。   狗日的张潭!就你屁话多!   哎,过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又玩一晚上李白干什么呢? 第20章   (一)   白继劳上班的时候有点恍惚,他归结为昨晚睡得太少。   现在他在广州的一家西餐厅做主厨——爷爷去世后,他拿着梁教授给他的那笔钱,独身来广州报了厨师培训班。   白继劳想,不知道张潭和他爸妈关系怎么样了?昨天听他的采访,感觉应该是和好了吧。   ——啧,怎么又想起张潭了,这阴魂不散的。   “白师傅,白师傅!你这这这——客人找你!”服务生猛地推开后厨的门,气喘吁吁地说。   “啊?”   “你的招牌菜啊!那个意大利海鲜汤!客人说——里面吃出一包朝天椒!一包啊!!!”   白继劳:“……”   “完了完了完了,经理要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我出去看看。”   白继劳理理帽子,深吸一口气,走出后厨。   “哪桌?”   “二楼的,我带你去……呃这样不会出事吧……”服务生跟在白继劳身边,胆战心惊。   白继劳也是心里打鼓,说实话他今天恍惚是恍惚了点儿,但——不至于恍惚到丢一包朝天椒进去吧?!   朝天椒啊……   “先、先生,这位是那道鲜妙意大利海味汤的厨师……”   “这汤怎么回事儿啊!”这一桌坐了四个人,两男两女,三个都低头玩手机,只有一个男人皱着眉张着嘴,嘴唇红通通的:“什么鬼啊!”   桌上一包纱布包着的,朝天椒。   白继劳盯着那还在冒热气的朝天椒,沉默了。   刚刚确实准备卤料来着……   “你们这是懵谁呢!”男人一面哈气一面吸鼻子:“把你老板……老板叫来!”   白继劳心里咯噔一声:“先生,这是我的疏忽,您看这样好不好,您这桌免单,然后我再重新给您做一份海鲜汤,再送您两道我们新研发的甜品——”   “不行!必须把这事儿给我说清楚!呼……呼……”男人一脸憋屈和愤怒,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两口。   “这……”白继劳急得汗都下来了,这可是四星级餐厅,要是让老板知道了这事儿,他估计就可以直接卷铺盖滚蛋了。   “行了行了,”坐在男人身边的女生抬起头,用胳膊肘撞了撞男人,笑嘻嘻地:“小哥就是不小心放了点朝天椒么,又不是小强……你不正好鼻炎犯了?吃点辣的出出汗,挺好的。”   另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生也抬头说:“就是,好不容易忙完了出来吃顿饭,就这样吧——这家的牛排还挺好吃的。”   男人翻了个白眼,嘟囔:“你们这帮外貌协会……”   白继劳暗暗松了口气,看这样应该是没事儿了。   “诶,小哥,帮我们把盘子撤一下。”双马尾女生说。   “啊,好的。”   其实这活不该白继劳干,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主厨了,可毕竟刚刚惹了祸,也就客人说什么是什么。   白继劳熟练地从右侧撤下空盘,撤到靠窗坐的那个一直低头玩手机的男人时,见他盘子里还有小半块牛排,便问:“先生,您的牛排吃完了吗?”   男人抬起头:“先别撤,还没——”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小白?!”张潭猛地站起来。   “……张潭?”白继劳吓了一跳,连向后退了两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对方,一时间,谁都不说话。   “诶——什么情况?”肿着嘴的男人问。   “……我,”张潭顿了顿,说:“我朋友。”   白继劳:“……啊,是。”   (二)   白继劳换好衣服,背着包从员工通道走出餐厅,这时已经晚上十点半。   一出大门,就看见对面墙根站着个人,高高瘦瘦的,不是张潭又是谁。   “你……”白继劳喉咙发堵:“有事吗?”   今天中午意外遇见张潭,张潭说,好久不见了小白。   白继劳说,啊是好久不见。   他以为张潭只是这么一说,却没想到,他会等到现在。   “能找个地方说说话吗?”张潭走过来,低声问道。   “……行。”   白继劳站了一天,已经累得够呛,而且他并不觉得自己和张潭有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呢?说当年那些为什么会不欢而散么?   但他还是跟着张潭,上了他的车。   张潭说找家清吧坐会儿,白继劳不置可否。   他坐在副驾,趁着模糊的路灯,一晃一晃地透过后视镜,打量张潭。   张潭穿着白T恤,外套件敞着口的黑色衬衫,深蓝牛仔裤。他戴了副眼镜,半黑框,让他那双锋利的眼睛柔和了些。   ……虽然昨天他还在采访里看见了他的脸,但现在看着,还是有些陌生。   五年了。   “小白,”张潭忽然开口:“你的声音变了很多,上午在餐厅,我低着头,没听出来。”   “唔,是……”白继劳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句。   他的嗓音低哑了不少。   好像是爷爷去世那会儿吧,重感冒,天天咳,医生说上呼吸道感染,他没当回事儿。心里难受的时候,又一包接一包地抽烟,于是就这样了。   车停了,白继劳向前望去,竟然是堵车。   “怎么这个点儿还堵车?”张潭开门:“我下去问问。”   没一会儿回来:“前面围了好多人,好像是有人闹事。”   导航上显示距离酒吧街还有4.5公里,白继劳探出头去向后看,他们后面的车也排起了长龙。   开不了,退不了,将近十一点,硬是被堵在了路上。   张潭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白继劳抿嘴看着窗外——心想,这也太尴尬了。   “小白,”张潭开口:“这几年怎么样?”   “还行,”白继劳回答:“来这边学厨师学了两年,现在就在西餐厅打工。”   张潭沉默片刻,问:“爷爷怎么样?”   “已经走了,他住院第二年……走的。”   “……对不起。”   白继劳摇头:“没事。”   却没想到张潭又重复一遍:“对不起,”顿了顿,接着说:“那个时候,我该陪着你的,是我……自私,懦弱。” 第21章   (一)      白继劳盯着前方的黑色大众,不知该说什么。   他和张潭是一笔理不清的帐,谁欠谁多一点,说不清。   “那时候我太小,我……刚退学,开始做主播,其实心里也没谱……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要是做不好,会被我爸妈看笑话,我害怕,”张潭断断续续地说:“这几年我越来越后悔,我知道我当时做的事、说的话,伤害了你……我不想的,小白,我真的,不想的。”   白继劳放在身侧的右手默默攥成了拳,发着抖。   “你,你不用这样,”白继劳清清嗓子,说:“我也有错吧,当时……我也挺自私的,我从小就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突然病成那样,我心里害怕,就总想你陪着我——其实现在想想,你陪我那么久,还给了我那么多钱,没有你的钱我爷爷估计撑不了那么久。”   张潭低着头,不说话。   密闭的小小空间里,种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被压缩成高密度的寂静。车窗外是各种各样的声音,吵架声,鸣笛声,音乐声……而车里的白继劳和张潭,却像是骤然从广州喧闹的公路,回到五年前,新积县安静的招待所里。   如果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退让,或者哪怕是再给彼此一些温柔和宽容——大概都不至于落得今天的下场。   “你和你爸妈……怎么样了?”良久,白继劳问。   “还好,”张潭说:“比以前好。”   “嗯,那挺好的。”   当年梁教授告诉白继劳,张潭之所以会和他开黑,去沈阳找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张潭在刻意和爸妈对着干。   此时此刻白继劳特别想问问张潭,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他微微侧过脸,看见昏黄的灯光映在张潭脸上,愈发显出他一双眸子暗沉沉的,像含着两汪不见底的水。   算了,白继劳想,都过了这么久了,说这些矫情话干什么。   “要不今天就算了吧,”白继劳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长长车龙:“我明天还上班,这儿不知道得堵到什么时候。”   张潭却忽然抓住白继劳的手腕,他力气很大,紧紧扣着白继劳的腕骨。   白继劳吓了一跳,猛地抖了一下。   他一抖,张潭的手就松开了。   刚刚的几秒,像是一刹幻影。   “小白!”张潭语气急促:“你能不能——能不能原谅我?”   白继劳忽然想起在采访里,张潭说,以前觉得全世界都欠自己的,现在已经原谅了。   他也需要被原谅吗。   “不用,我的意思是,不至于,”白继劳冲他笑了一下:“那会儿咱俩都挺浑的……算是平了吧,也没谁对不起谁。”   不待张潭回答,又急忙补一句:“我明天早起呢,今晚真算了吧,我下去走两步打个车。”   张潭沉默几秒,低低“嗯”了一声。   白继劳拧开车门,一条腿迈出去时,说:“拜拜啊。”   “再见。”   白继劳快步走了。   他甚至没敢回头看看张潭说“再见”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心虚,他怕看一眼,会动摇。   今晚的气氛太暧昧了——或者说从上午在餐厅偶遇,张潭直直看着他眼睛说“好久不见”的时候,白继劳就知道,有些事情也许会再次发生。   但是,但是——白继劳抿着嘴,一步接一步走在树影斑驳的人行道上,但是五年前我就知道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感情是真的——当年的仰慕、狂喜和迷恋,昨晚凌晨听到他在直播间说那番话时的心如鼓擂——都是真的。   白继劳心说我就是没出息,我可能真的,还没忘了他。   但是我长大了,我懂事了,我和他不是一路人,没必要再掏心掏肺地试一次,来验证这个,我已经确定的事实。   就这样吧。   (二)   张潭闭着眼,靠在座椅上。   他觉得心里像被抽走了一块儿,哗啦一下子塌下去。   小白说,今晚真算了吧。他明白,不是今晚真算了吧,而是我们真算了吧。   广州太潮湿了,他有些上不来气。      半年前张潭接到张灭明——也就是他那同父异母的姐姐——的电话。   张灭明从东大博士毕业了,华东师范聘请她到社会发展学院,她拒绝了。   她留在了日本,却也不是东京,而是白雪皑皑的北海道。   家里人当然都不同意,尤其是张教授,这几年他脾气好了很多,但这次真的气得不清,听说去日本的机票都买好了,要去把张灭明抓回来。   但张灭明说,你来了也没用,你都不会日语,你找不着我的,爸,别逼我了。   张教授大怒,虽然最终没去日本,但气得两个月没接张灭明的电话。   听到梁老师说这件事的时候,张潭忽然想起五年前张灭明忽然去沈阳,回日本的时候,在机场,她说,我真羡慕你。   张潭拨了张灭明的号码。      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喂?”声音有点含糊,听着像是睡着了被吵醒的。   “是我,张潭。”   “嗯?你——”张灭明忽然噤声,然后张潭听见她压着嗓子,轻柔的声音。   说的是日语。   她和别人睡在一起?   “怎么了?”张灭明问张潭。   “我听说,你……和爸吵架了?”   张灭明没说话。   “你还打算留在北海道是不是?”张潭皱起眉,心里盘算着睡在张灭明身边的是什么人,嘴上继续说:“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陪我男朋友,”张灭明轻轻说:“你不要告诉家里人……他快,快要不行了。”   “不行?”张潭脑子一片空白:“什么意思?”   “他在四年前感染了艾滋病……上上个月住院,医生说,很难撑过这次了。”   “艾滋病”三个字让张潭狠狠打了个哆嗦:“艾滋病?你——”   “我没病,他得病是在我认识他之前——那天东京下大雪,我往家走的时候,路过银座,被他拦下来借钱买饭团……”张灭明的声音又轻又恍惚:“头发染成金黄色,流里流气的……还信誓旦旦说要还我钱,是不是挺好玩儿?”   “……”   张灭明自顾自地接着说:“我就借了他钱——其实是给了他钱,当时是没指望他会还的,结果隔了一周,又在相同的地方,他把我拦下来,还我钱。”   “那段时间东京大暴雪啊,他就穿个薄薄的线衣,牛仔裤还露着脚腕……张潭,”张灭明哭出了声:“他要死了。去年他向我求婚,我没答应……好后悔……现在他已经站不起来了。”   张潭说不出话。   张灭明兀自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冲那人轻声讲了几句日语,然后对张潭说:“事情就这样,我现在什么也不管了,他家就在北海道,富良野市……我要陪着他……这些事情不要给爸妈说,张潭。”   “嗯,你放心,”张潭感觉喉咙发涩:“钱够吗?我这儿有钱。”   “够的。”   “行,那你照顾好自己……姐。”   “哎,”张灭明吸吸鼻子:“你也是。”      此时此刻张潭想起和张灭明的那通电话,他觉得这世界太操蛋了,好像人一路成长,就是个妥协与失去的过程。没错,是,他长大了,他懂事了,他开始理解那些他曾经憎恶的人,然后原谅——但为什么总要那么多代价?   张灭明失去那个日本男孩,他也要失去他的男孩。   张潭不恨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他只是觉得,太残酷了。这太残酷了。   就好像,对这个世界,我们除了原谅和妥协,并没有其他方法与之相对。   上午在餐厅看见白继劳的一瞬间他就僵掉了,身体和脑子断开了似的,他在那家餐厅的后门等了一晚上。   天黑了,路灯亮了,夜色越来越深。   看见白继劳走下楼梯的那一刻他觉得呼吸都停了几秒,身体一阵一阵过电,他走过去,说,能找个地方说说话吗?   不,不对,他不想和白继劳说话。他想贴近他——贴上去,抱住他,要抱紧。   他想亲一亲他。   还想和他缠绵,像五年前一样——也许更激烈——想进入,想攫取,想耳鬓厮磨,想至死方休。   靠近他的每一步每一厘米,心里的野火,都越烧越疯。   但是他说,咱俩算是平了吧,也没谁对不起谁。   他说,就算了吧。 第22章   (一)   白继劳回到出租屋。   连滚带爬的,这是落荒而逃。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张潭,他甚至不敢再看一次,张潭那双暗沉沉的锋利的眼睛。他怕张潭发现他难于启齿的心思。      恍恍惚惚,总是刚睡着就开始做梦。白继劳揉了揉眼觉得鼻子发堵,好像感冒了。但他又困得厉害,感冒也得等明天睡醒再说。闭上眼落尽梦乡,不多久,又回到新积县城。   “你不用这样,”张潭把半跪在地上的白继劳从地上拽起来,迅速拉上自己的裤子:“你不用这样,白继劳。”   他一个哆嗦,醒了。   房间里一片黑暗,放在枕侧的手机闪着白色的提示灯。   白继劳长长出了口气,拿起手机。   是新浪微博的提示。   @牧斋:我在A猫直播平台开始了我的直播……   白继劳把手机屏幕凑近,几乎要贴在脸上——   没看错,是牧斋发微博了,他设置了特别关注的。   很明显,这是一条……来自直播平台的分享。   白继劳陡然间清醒过来,迅速戳进平台。这时是凌晨三点十二分,平台上直播的人很少,排在第一位的,就是牧斋的直播间。   封面是王者荣耀。   他又直播王者荣耀?   两年前牧斋宣布不再直播,倒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他开始带领团队制作游戏。   白继劳看过他们团队的直播,是个染了粉色头发的可爱小姐姐,玩的就是他们做的游戏。   当时,一条条弹幕飞速滚动过去,全是“求牧斋大大”“求牧斋直播”之类。但即便如此,牧斋没有直播。   还是在……在昨天凌晨,他突然,开了直播。   然后今天凌晨竟然又开了。      (二)   “沃日这什么情况牧斋是要回归了吗!!!”   “怎么又玩王者荣耀了?不玩他公司出的游戏吗?感觉那个游戏还挺好玩的。”   “吾王归来!!!凤求凰啊啊啊啊啊!!!”   “牧斋真是专注李白三十年……话说以前不是一个英雄就打一局么???”   白继劳心口一紧。   牧斋直播的这个时间太诡异,所以哪怕他的直播间排在第一,观众也只是不到两千人。   所以白继劳清楚地看到了每一条弹幕。   “其实以前确实是一个英雄打一局的 0.0”   “你们一看就是新来的哼唧!老粉表示N年前牧斋有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只玩李白……”   “???楼上求科普!”   “老粉自重啊,那件事都过了多久了,挖出来有意思么?”   “为啥遮遮掩掩的,又不是黑料,不懂你们……”   “以前牧斋撩粉,对方是个小哥哥哦……牧斋就天天用李白带小哥哥飞……”   “卧槽楼上求微博号细聊!”   “求细聊!”   “求求求!”   “求八卦啊啊啊啊!”   跟突然涌进了一波观众似的,评论区蓦地飞过一大片“求细节”“求八卦”“求爆料”的弹幕。   白继劳感觉自己的胸口像被一只利爪死死摁住。   耳机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白继劳呼吸一滞。   “刚刚谁说我撩粉,”张潭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我当时是认真和他谈恋爱。”   评论区有几秒的静默。   然后就彻底炸了。   “我我我录屏了!!!”   “活久见…………………………”   “卧槽这是出柜了吗这是出柜了吗!!!”   “所以小姐姐们你们没机会了!!!大大我是男粉啊!!!”   ……   “当时犯浑,没有好好珍惜他——”张潭顿了顿:“出柜?这怎么界定……除了他我没喜欢过别的男的。其实女的,虽然谈过女朋友,但是也没喜欢他那么喜欢。”   “现在没有在一起。分开五年了。”   “我说了,是我犯浑……他很好。”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潭不说话了。   手机已经发烫,白继劳雕像似的凝视着屏幕上那白衣的李白。他看过很多人的直播,看过很多人玩李白,也看过很多凤求凰。   但不知为什么,只有看牧斋玩凤求凰李白,他才觉得,真好看。   大河之剑天上来,后来他专门查过李白的生平,原来李白真的曾佩剑漂流,飘洒的衣角湮没在猎猎江风中。   百度上说,李白是我国古代伟大的浪漫主义诗人。白继劳不懂什么叫浪漫主义,但浪漫还是勉强能理解。白继劳觉得张潭有点像李白,那时候张潭如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他的生活,硬生生挤进去——挺浪漫的,不是吗。   如果没有张潭,他不会尝到心跳的滋味儿,不会尝到爱情的甜美和痛苦。   这么想来,虽然后来独自一人的日子里落过很多无人回应的泪,但张潭出现了,这件事情本身,就是白继劳生命里,忘不了抹不开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大河之剑,是的吧,张潭这一剑下去,留了多深一道印啊。   时间接近凌晨四点半。   白继劳已经眼睛发酸,但张潭仍像个永动机似的,一局又一局操纵着李白。   弹幕已经不像刚才那么疯狂,但还是时不时飘过一句“求爆料啊”之类的话。   一直到五点整,白继劳耳机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明天继续。”张潭说。   “我在等个人,”张潭慢慢地说:“他现在不想理我,我就在直播间等着,我赌他在看直播。”   “哪来的自信?我其实也没自信啊,”张潭笑了一下,随即叹道:“但我总得给自己点盼头吧。” 第23章   (一)   一连七天,牧斋在凌晨直播,天色微亮的时候,一言不发地下播。   第七天的时候#牧斋直播#上了热搜,白继劳哆哆嗦嗦地,夹着尾巴点开。   入眼是各种各样的八卦和猜测,说牧斋深情的,说牧斋为新游戏炒作的,还有自称老粉的人,说起当年牧斋带“那个男粉”开黑的种种事迹……白继劳看得一阵一阵的心慌,他不知道张潭为什么要这样,分明只是一次偶遇——他何至于此?   第八天,牧斋发了一条微博。   “以前不懂事,做过很多错事,也后悔过很多次。最后悔的一次,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过分到后来的几年里我不断后悔不断后悔,但是不敢去找他。对他说了那些话的那天晚上,他在医院陪床,我在医院楼下站了一夜,最终离开了,不敢和他道歉,也不敢和他道别。我懦弱。……一直到前段时间和他偶遇,我才决定,我要把他追回来。”   此微博一出,牧斋又上了热搜。   白继劳对着手机屏幕,整个人都懵了,五年前那天晚上,张潭在医院楼下站了一夜?他后悔了五年?他——   想到这,心里“嘭”地一声,像开了汽水。   难以言状的情绪哗啦啦往外冒。      第九天,中午,白继劳正在后厨将一道奶油三文鱼卷装盘的时候,上个月新来的负责上菜的小姑娘,笑嘻嘻地跑进后厨:“白哥,你火啦!”   白继劳手一抖:“什么?”   “今天有客人专门来吃你做的菜!还是个超帅的小哥哥!”   白继劳:“……”   那句话怎么说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白继劳模模糊糊地应一句:“……唔。”   “这是奶油三文鱼卷?”小姑娘眨眨眼睛:“也是他点的诶!”   白继劳:“……哦。”   将近下午一点半的时候,已经没有客人再点餐了。其他厨师都出去吃饭,聊聊天休息一下,只有白继劳怂成个球,躲在后厨。   他心虚。他害怕一出去,就看见张潭那目光灼灼的眼睛。   好不容易捱过中午这段时间,到了四点多,小姑娘眉飞色舞地冲进来:“白哥!那帅哥又来了!他说要吃你做的下午茶点心!”   白继劳:“……”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真的好帅呀……”   不行了!不能忍了!白大厨把手上的刀使劲儿撂在案板上,气哼哼地冲了出去。   出了后厨没走几步,果然就看见张潭,他穿着件骚包的粉色衬衫,黑色裤子,一双黑皮鞋锃亮锃亮的。   “小白!”张潭本来还慢腾腾地翻菜单呢,一抬头看见白继劳,猛地站了起来。   反应之敏捷身形之挺拔,堪比立正敬礼。   “你……”白继劳压低声音:“你能不能等我下班了再找我!”   张潭一脸紧张:“我……你烦我了吗?”   “没有,”白继劳仿佛被他的紧张传染了,忽然也十分不自在:“就是……”   就是你再这样,小姑娘要暗恋你了!   张潭抿抿嘴唇,说:“我还没吃过你做的西餐,所以……就来了。”   那双狭长的眼睛透出可怜巴巴的光,眼圈有点黑,白继劳知道是他大半夜直播累得。   这……   “你要想吃,”白继劳目光投向别处,心一横:“今晚去我家吧,我给你做。”   张潭像是愣了,过几秒,才问“真的?”尾音高高翘起来,像条翘起来的尾巴。   “……嗯。”   (二)   十点半白继劳下班,张潭又在上次的地方等着他,他一出门,就看见张潭。   “走吧,小白,”张潭笑着走过来,手里拎着个硕大的塑料袋:“我刚刚按你说的去买的,不知道够不够。”   白继劳接过塑料袋,探头看了看:“嗯……够。”   哪里是够,分明是买多了,三文鱼买三块干什么?沙拉酱两瓶?鳕鱼?这块牛肉也太大了吧?怎么还有芝麻酱?   上了张潭的车,白继劳无意中往后座看了一眼——   “第一次去你家,”张潭小声说:“不好意思空着手。”   乱七八糟的食物堆满后座。   白继劳甚至看见并排着的三瓶红酒。   “你……不用客气。”   他和张潭虽然五年没见,但以前怎么说也同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张潭至于这么客气么?   到家已经十一点过了。和白继劳合租的小孩儿已经睡了。   “小陈,”白继劳去叫他:“我带了个朋友来,我俩好久没见了,他想尝尝我做的菜,你要吃点吗?”   “今天累惨了,哥你给我放冰箱吧,我明早吃。”   “行。”   白继劳为小陈关上屋门,扭头就见张潭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小孩儿,”白继劳说:“送快递的。”   “唔,”张潭笑了:“那咱们开始吧?”   白继劳猛地回过味来,我解释什么?我为啥要解释?   又想,什么叫咱们开始吧?做个菜而已不要说得那么诡异啊……      明天白继劳休班,倒是不用早起。他做菜,张潭给他打下手,两人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半,才把菜都端上桌。   煎牛排,香菇火腿蒸鳕鱼,蛋卷,奶汁焗花菜,牛肉意大利面。   个数不多,但是量大——张潭实在买了太多食材。   家里有叉子没刀子,张潭干脆就用筷子了,夹着块滋滋冒油的牛排,双眼放光。   “你吃吧,多吃点。”白继劳心说怎么跟没吃过肉一样。   张潭就真的甩开膀子猛吃了。   白继劳震惊地看着张潭吃了厚厚一块牛排,水都不喝一口,又开始吃蒸鳕鱼,他一口鳕鱼一口蛋卷,很快把两盘菜都消灭光了。   “……”白继劳本想提醒他慢点吃不着急,但一看他那饿了八百年的气势,又把话憋了回去。      凌晨三点整,仅仅半个小时,张潭把桌上的菜消灭一光。   “好撑……”张潭打了个嗝:“真好吃。”   “嗯。”   “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张潭低着头笑了一下,轻声说:“我这几年到处跑,做活动什么的……吃了很多次东北菜,但是——”   他没有继续说。   但白继劳已经明白了。   “真的,真的好吃,”张潭看着白继劳:“我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这么多了。”   这天晚上,饶是凌晨三点过,张潭还是开车回去了。其实白继劳心里已经做好了他留宿的准备——把床让给他,自己打地铺呗。   但张潭走了。   白继劳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撩那么久,折腾这么大半夜,就单纯为了吃顿饭?   实在不是白继劳猥琐,而是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彼此那么了解。   直到第二天白继劳被小陈的叫声惊醒——   “白哥!你怎么买这么多吃的!哎呀,这个牛肉真好!诶,你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   ……   福至心灵,恍然大悟。   狗日的张潭!白继劳想,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朋友晚上还过来,吃得完。”白继劳抱着毛巾被,闷闷地说。 第24章   (一)   张潭活生生在白继劳家蹭了一周的饭。   最后连小陈都起了疑心,悄悄问白继劳:“哥,他是不是想拉你搞传销啊!无事献殷勤啊哥!”   白继劳:“……”   隔天张潭又提着吃吃喝喝来蹭饭的时候,白继劳把他叫到房间里,说:“你别这样了。”   张潭本来神采奕奕的,一听这话,嘴角就垮了:“小白我……我就是想和你一起吃饭……”   “我的意思是,”白继劳看着张潭那委屈的小表情,有点于心不忍:“我的意思是你来就来别买东西……冰箱装不下了。”   张潭为了蹭饭也是够拼的,白继劳休班他就拎着各种各样的食材来,白继劳上班他就拎着从饭店打包的饭菜来,这个星期白继劳天天大鱼大肉吃到撑,一张长脸活生生吃出了国字脸的轮廓。   “哦,”张潭松了口气,又说:“那我也不能白吃白喝啊……你还玩王者荣耀吗?”   “啊?”白继劳不知话题怎么就蹦到了王者荣耀,愣愣地点头:“偶尔玩。”   “那我带你吧?”张潭小心翼翼地,顿了顿:“带你上王者。”   他的声音轻轻的,有一点点低沉,像支低回曼妙的歌。   白继劳觉得自己魔怔了,一时间分不清是当下,还是五年前那天晚上,牧斋说,以后我带你开黑。   “好。”白继劳说。      (二)   牧斋又上了热搜。   这次是#牧斋秀恩爱#。   很多已经不看直播,或是退坑王者荣耀的老粉被炸了出来,一个已经大学毕业的姑娘写一篇长文,转载过万。   “……那时候我刚上大一,我们全宿舍都是牧斋的粉丝,牧斋直播得晚,我们也熬夜陪着,六个人一起捧着脸看牧斋带小白开黑。牧斋每一把都用凤求凰——那时候我们真是年轻,怎么看也看不厌,熬到凌晨两点,也不觉得困。”   “……当初陪我一起看直播的姑娘们,一个出国了,一个读研了,三个工作了,我们天南地北的奔波,毕业后,再也没有齐聚过一次。这段时间牧斋又和小白一起开黑了,之前牧斋说他等一个人,他赌那个人在看他的直播,现在想来那个人一定就是小白。我不知道这五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说实话,再次看见他们一起开黑,看见牧斋用凤求凰带小白,我有点想哭。五年了我没想到这画面会重现,我觉得好像当年我和室友们一起捧着脸傻笑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牧斋和小白又一起开黑了,我的青春也跟着回光返照了一次。”   没过几天牧斋团队的另一位元老发微博@牧斋,调侃道:“老大你为了我们游戏宣传真是拼了……”   牧斋回:“不是为了宣传。”   下面的评论满是“这波可以的”“秀恩爱都这么酷”“嘤嘤嘤牧斋霸道大总攻肥来了!”……白继劳心想,呸,还霸道大总攻呢,来我家蹭饭时候的表情,跟楼下刘奶奶家的金毛一模一样……   金毛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喂进嘴,冲白继劳眨巴眼睛:“真好吃啊小白。”   “嗯……”   其实,白继劳,有点尴尬。   现在他和张潭,处于“我们都知道别人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但是我们又确实有奸情同时我们又没说破”的状态。张潭除了每天和白继劳一起吃饭,开黑,也渐渐开始约白继劳出去玩,逛逛街看看电影什么的。   白继劳也接受。   但两个人,谁都不说破那最后一步。   白继劳知道这是因为五年前的事情始终横在他们中间,像一根刺,在肉里扎了太久,尖锐的疼痛感已经渐渐消失,但这根刺也和肉融为一体,拔不出来了。   再说,白继劳知道他和张潭真的不是一类人,学历,家庭,经济情况……当初他们在一起时,这些不可改变的因素引发了一次又一次矛盾——现在这些因素仍然在,难道不会再次成为他们的阻碍吗?   他相信张潭是真的喜欢他——也许也有愧疚吧,无所谓,不需要分那么清。他也真的还喜欢张潭。   可“在一起”这事儿,也不是只有喜欢就行的——用爱发电吗?   (三)   十一月,广州总算有了些凉意。   白继劳和张潭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昨天降温,今天一大早白继劳接到张潭的电话:“你多穿点,降温了。”   “噢——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白继劳早上上班起得早些,张潭爱睡懒觉,一般都要睡到将进九点。   “定了个闹钟给你打电话,”张潭打了个哈欠:“一会儿接着睡。”   这话暖烘烘的灌进白继劳耳朵里,烘得白继劳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嗯,好,我知道了……你也多穿点。”   “嗯,”张潭笑了笑,没睡醒的缘故,声音有点软:“晚上见。”   “好,晚上见。”白继劳感觉自己耳朵尖麻麻的。       但让白继劳措手不及的是,他没在晚上和张潭见面。   ——中午就见面了。   白继劳不知道餐厅老板是怎么知道张潭和他的事情的,但他就是知道了,五十多的大叔,面色黑里透红:“白继劳!死同性恋!滚!”   白继劳整个人都懵了,身上还穿着昨天刚洗好,洁白如新的厨师服。   后厨里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几个服务生凑在门口,冲里面张望着。   “我……”白继劳说:“我是同性恋,这又怎么样?”   “死东西!同性恋有艾滋病!啊?!你还敢来我餐厅?!滚!滚!”   老板气得拎起一个平底锅就冲白继劳砸过去,白继劳堪堪躲开。   他不知道平日里和气的老板为什么忽然发疯——同性恋怎么他了?   几乎是小跑着,逃出餐厅。   三个作服务员的姑娘偷偷跟出来,小声安慰白继劳:“白哥,老板他可能……哎年纪大了的人就是这样嘛,你别往心里去啊,我们——我们不歧视同性恋的!广州西餐厅这么多,你再找别家做嘛,别难过,啊?”   白继劳身体小幅度颤抖着,脸色煞白:“我……谢谢,谢谢你们……我走了……”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穿着工作服在大街上慢慢走过,时不时有路人投以打量的目光。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脑子被吓傻了似的,过了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呢?我是同性恋没错——可我没有艾滋病,不会影响餐厅啊,他不信,大不了我去医院检查一下,把化验单拿给他看。   不,不……问题不是这个,不是艾滋病的问题。问题在我是同性恋。   可同性恋是问题吗?   明明网络上的人,他们就很轻松地接受了啊?说我和张潭虐狗啊秀恩爱啊什么的,和说异性恋一模一样嘛。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白继劳感到迷茫。   如果爱这个东西让他连最基本的饭碗都保不住,那这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呢?   他忽然,特别,特别想听听张潭的声音。   于是他拨了张潭的电话。   很快就接起来了,张潭似乎有些惊喜:“小白?现在不忙吗?”   哦,对,现在是中午,是餐厅里最忙的时候。   “我……”白继劳停顿几秒,说:“我被老板辞了。” 第25章 (一)   白继劳和张潭面对面坐在KFC里。   刚刚白继劳回餐厅结了工资,老板已经走了,财务姐姐把这个月的工资结给白继劳,一路送他出了门。她三十出头,已经在这家餐厅做了五六年。   “小白啊,”她叹气:“别难过啊,这事不怨你,主要是老板吧,他……他儿子……唉。”   听她这话的意思,老板的儿子是同性恋吗?所以老板才会迁怒我?   但白继劳也没再问,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   “梁姐,谢谢你了。”这个月没做满,但是梁姐给他发了一整个月的工资。   “不谢,反正都在广州搞餐饮,以后也许还能碰见呢。”梁姐笑笑。   张潭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白继劳。   梁姐看见张潭,问:“你朋友?”   “……嗯,”白继劳冲梁姐挥挥手:“那我走了,梁姐。”      张潭跟着白继劳走了一路,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最后白继劳走累了,指指马路对面的KFC:“进去坐会儿吧。”   张潭“嗯”了一声,跟在白继劳身后进了KFC。   这会儿是下午一点过,KFC里客人寥寥,游乐区倒是有两个小男孩叽叽喳喳地,轮番滑滑梯。   “你还没吃午饭吧?”张潭小声问:“想吃什么?汉堡可以吗?”   白继劳冲他挤出个笑:“发工资了,我去吧。”   张潭也没吃午餐,白继劳点了个全家桶,两人默默地吃。   不多久吃完了,无事可做,又陷入尴尬的沉默。   白继劳已经差不多缓过来了,被辞了就被辞了呗,西餐厅这么多,再找就是了。   只是——当时怎么就脑子一热给张潭打电话了?给他打电话干什么?   搞得像,怪罪张潭一样。   “小白,”张潭忽然开口:“对不起。”   白继劳:“……”   “我太冲动了,”张潭看着白继劳的眼睛,又低下头去:“我不该在网上……”   “停,”白继劳打断他:“我没怪你,一起开黑什么的——又不是你一个人干的。”   “是我太张扬了,”张潭皱着眉说:“我爸妈,他们知道我是同性恋,也没说反对……我之前做直播,现在做游戏,主要都是对着电脑,和网络上的人交流……网络上环境比较开放,也大多是年轻人,基本上没人会这么强烈地,反对。”   张潭这幅低着头小心翼翼认错的模样,看得白继劳胸口一软,酸酸的:“我真没怪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是吧……张潭,我没事,真没事。”   “再找别的餐厅不就行了,”白继劳冲他笑笑:“我现在是中级厨师呢。”   张潭抿着嘴,看向白继劳。   “别不高兴了,啊?”白继劳说。   张潭忽然起身,弯下腰,扣着白继劳的后脑勺,迅速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是和一触即逝的吻,两人的嘴唇,只是极快地擦了一下。   但却像是一滴开水溅到了嘴唇上,火辣辣的触感大肆蔓延。太烫了。   “你……”   白继劳迅速扭头扫了一眼,刚才坐在身后的高中生已经走了,游乐区的两个小孩还在滑滑梯。   白继劳一屁股坐在张潭身边,借着一面墙的遮挡,搂住了张潭的脖子。   撒了欢,一个长长的吻。   张潭像是愣了两秒,然后反应过来,紧紧揽住白继劳的腰。   吻毕,两个人都吭哧吭哧地喘气。   张潭那一双好看的眸子抖啊抖的,像狂喜,又像不确定。   白继劳喘着粗气:“我,我们,再试一次?”   话说完自己先紧张地别过脸去,他顾虑那么多,害怕那么多,却没想到最终先说出了这些话。   大概是害怕了。   今天的事再次强调了他和张潭不是一类人,看吧,张潭天天秀恩爱也没被谁抵制,他被老板知道了性向,就工作都丢了。   他们不是一类人,他们的处境不一样。   但——好像也正因如此,才越发紧张。   紧张什么?白继劳想,我就是怂,唉,我怕这次又失去他。   应该说,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他对张潭的喜欢,就已经超过他的顾虑和惧怕了吧。   话说,狗日的张潭怎么不说话?你先来撩老子的!你要敢拒绝老子废了你!   “小白。”张潭低声叫他的名字。   唔。   “我一直没敢……表白,因为以前那些事——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原谅我。”   白继劳连忙说:“原谅了。”   “那,”张潭顿了顿:“那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冲动,以后,有矛盾我们就一起解决,一起商量,不吵架了——吵架也不分手,行不行?”   “行。”   张潭又说:“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不想再伤害你了,我只想……喜欢你。”   “……我也是。”白继劳脸有点烧。   然后白继劳听见了张潭低低的笑声。   笑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他头顶。   张潭把白继劳拉到自己怀里,抱了个满怀。   白继劳鼻尖顶着张潭胸口,闷闷地说:“我也知道咱们两个有太多,呃,不一样的地方,但是……我还是想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张潭又把白继劳搂紧了一些,轻声重复:“再试一次。”      (二)   一年后,广州。   晚上十一点,牧斋直播间。   “小白,来上路和我一起啊。”张潭和白继劳背靠背,脑袋枕在他肩胛骨上,说道。   “马上,等我把这波兵线带过去——诶你快去!荆轲在反野!”白继劳急吼吼地说。   手机屏幕上,一身白衣的李白飘然如仙,头上顶着“牧斋”两个字。而不远处,顶着“牧斋压我”四个字的鲁班正往上路跑,两条小短腿费力捣腾着。      横眉冷对的,我已经原谅了。        念念不忘的,都能久别重逢。     【全文完】 (1.不写番外了,本来就是个中篇。2.估计10月底开新文吧,都市灵异向【应该】还挺好看的,老铁们微博关注一波@大风不是木偶0324 。3.感谢陪伴!希望能下个故事见!)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